夏侯溪不知道怎麼開口,想了半天才問夏夫人:“他們都說你…耐不住寂寞…但我知道其實…不是的…對嗎…所以你不會選擇委身陳文王對麼……”
月亮稍微比之前大了一點點了,但是烏雲又來遮蔽了它,顯得它被藏的嚴嚴實實的。
夏夫人沒想到夏侯溪會這樣問,她便苦笑着蹲在地上逗弄着小夏侯溪:“世人本就愛傳謠,他們不掉肉不流血的,恨不得往我頭上扣太多的屎盆子,巴不得我和他們說的那樣……”
小夏侯溪不懂世事,他隻是甜甜的笑着,摟着他的阿母。
“可…我以前總覺得世道不公…”夏夫人摸着小夏侯溪的腦袋,語氣頗慈愛。
夏侯溪問夏夫人:“現在呢?”
“不若和他們想的那般……”夏夫人秋水一般的眸子竟然有了讓人難以讀懂的憂愁,她微微一蹙眉便美豔的像是落下凡間的仙子。
難怪那些男人都觊觎他的阿母。
他的阿母清冷的像是谪仙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睛。
夏侯溪急忙搖搖頭,他急切的對着夏夫人說:“不行,你不可如此做。”
夏夫人一身素缟,臉上也沒有一點色彩,但就是漂亮的像是不染塵埃,她微微挑眉,勾唇笑着,夏侯溪這才覺得眼前的女人和自己的阿母有些相似了,他的阿母也總是這樣苦笑着:“可笑,世間男子都是如此,要我守貞潔,不得沾染凡間塵。但是他們怎麼不問問我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無母族無依靠,怎麼養活我的兒子。”
小夏侯溪聽見他的阿母喊着,也害怕的哭鬧起來,夏侯溪覺得自己小時候可真是讨厭至極。
夏夫人指着夏侯溪,她微微眯起眼睛:“你們隻想我幹淨的死。”
夏侯溪看看夏夫人的眸子,她眼眶空的要命,那茫然又不甘的眼神看的他心慌。
“我何嘗不想幹淨的死,何嘗想苟且的活?”夏夫人笑了笑,這笑頗自嘲,淡淡的像是一陣風飄過。
夏侯溪隻覺得有些不忍,他沒見過如此脆弱的阿母,自他長大之後朝夕相對的就是他那個強悍又跋扈的阿母。
眼前這樣柔弱又不甘的女人和他阿母簡直完全不同。
原來他阿母之前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原來他阿母也是後來才變得那麼強悍,不容欺負的。
夏夫人指着小夏侯溪對他說:“可我更想我兒子好好的活着,有飯吃,有水喝,有學上,不受人的欺淩。”
“可他長大了之後願意看到你這樣為了他委屈求全麼?”夏侯溪又問着夏夫人。
“可我沒有旁的選擇。”夏夫人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她便嗤嗤的笑了幾聲。
“他若是個知冷知熱的,定會知道我的難處,若他和世間所有男子一般隻想要我幹淨的死,我也沒有二言,隻當白養了。”
夏夫人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便低頭說着:“男子真是殘忍。”
她繼續說着:“若我生的是個女兒,她便一定會懂。”
“不是麼?”夏夫人擡頭問夏侯溪。
風起了,雨又下的更加大了,夜色也逐漸深了,冷的讓人直打顫,夏侯溪脫下了外袍想要披到夏夫人的身上,被她拒絕了。
雨水灌在了她的肩頸上,她瑟縮了一下便對夏侯溪說:“天冷了,公子,自己保重便可,自古人人各掃門前雪,你不懂我門前雪有多厚,那是自然的。”
夏侯溪搖搖頭苦笑道:“我的确不懂。”
他在思索着,可能年少時聽到了太多人的編排,他覺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殊不知在他還未長大的時候,她的母親幾乎動辄得咎,幹什麼都是錯,幹什麼都會被編排。
相比于他的母親來說,他的母親因為竭盡全力為他遮風擋雨了。
他和他母親相比,不過無病呻吟罷了。
可他不甘,終究是因為自己才使得母親過得如此委屈求全。
夏夫人朝着夏侯溪施禮:“還是多謝公子救了杳臨一命。”
“以後就沒有夏侯夫人了,她已經死了。”
夏侯溪呆呆的聽着夏夫人說夏侯夫人已經死了的這句話,又看到了她轉身離去的背影。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她明明是他父親先大司馬夏侯淵的夫人,卻被旁人尊稱為夏夫人。
煙雨蒙蒙,天剛蒙蒙亮,夏夫人就依舊一身素缟的穿着,她站在祠堂門外,牽着小小的夏侯溪,昨日的太監走來恭敬的對夏夫人說:“夏侯夫人,陛下有請。”
“以後喊我夏夫人,我死去的丈夫恐怕不願意讓我以他的姓冠着活着。”她聲音如燕語一般溫潤,聽的人心裡舒服極了。
“是,夏夫人。”那個太監急忙作揖。
夏夫人牽着小夏侯溪坐在陳文王備的轎攆上,夏夫人背挺的像是一顆楊樹那般筆直,她幾乎沒有一絲的慌亂,從容淡定極了。
小小的夏侯溪不知道阿母做了多麼難做的決定,他隻知他隻知道他第一次坐轎攆,興奮的蹦蹦跳跳的。
夏侯溪看着夏夫人和小夏侯溪遠去的背影,他才念念的說:“夏夫人……”
“好一個夏夫人……”
煙波浩渺,曙色微微深,一陣木魚聲響起,一個僧人腳步輕輕的,夏侯溪蓦的回頭便見到之前那個僧人又出現了此處。
他隻是低着頭專心的敲着木魚,他朝着夏侯溪說:“這世道本就苛刻,所有男子都要求女子忠貞守節,可不知道她們過着怎麼樣的日子。”
夏侯溪又看看夏夫人遠去的背影,她的背部依然挺直,她畢竟是征憂國的嫡長公主,儀态萬千,就算是最落魄的時候,依然背部如楊樹般挺直。
夏侯溪蓦的就懂得了他的阿母。
她本就是個千嬌玉桂的公主,又嫁給了陳國煊赫的大司馬,前半生順風順水的,蓦的一下變成了人人欺辱的孤兒寡母,沒了征憂國,沒了丈夫,但她依舊自尊的活着。
若不是為了夏侯溪,她本可以一死百了,因為她自尊的要命,那就是在她的骨子裡。
現下她為了夏侯溪,自尊也不要了,委曲求全輾轉的活着。
“行屍走肉一般,被羞辱着,可憐的過了一輩子。”僧人繼續敲着木魚說着。
“真不知道先大司馬是希望看到她潦倒可憐的帶着兒子死去,還是好好活着将兒子養大。”夏夫人的背影已經遠的徹底看不到了,僧人微微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夏侯溪。
夏侯溪再一次不甘的問道:“可你是僧人,這世間女子守節本就是天道倫理。”
那僧人笑了笑:“我是僧人,但我學的是衆生平等。”
“女子男子在我眼中并無分别。”
“你們隻想讓她死。”
“可是她想帶着她兒子活下去有錯麼?”
夏侯溪徹底釋然了:“是啊…她…好像沒有錯…”
萬千紅梅陡然間綻放,都結出了梅子,白雪皚皚不停的覆蓋,夏侯溪勾唇笑了笑,他一身紅衣獵獵,在白雪中顯得更加出衆。
僧人繼續敲着木魚:“悟了,便哪處來就哪處歸去吧。”
涓白一直守着沉睡的夏侯溪,夏侯溪已經昏睡了很久了,涓白幾乎沒有閉着眼睛,他緊張的觀察着夏侯溪的一舉一動。
狐狸仙不知什麼時候現了形狀:“心魔境竟然破了。”
涓白這才高興的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來了?”
狐狸仙點了點頭:“對,但是涓白,還記得我說的話嗎?”
“他沒了記憶了,對你也沒有一點一毫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