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段晏本來在寝殿的燈下寫信。
一封是回給宣王甯阆的,甯阆沒有食言,的确很快将密信遞到了他手上,實現了時常聯絡的許諾。
那密信還是由紡織司的馬太監送來的,看見馬太監陰沉着臉卻不得不對他擠出笑容的那一霎,段晏才明白,先前甯诩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馬公公雖在禦前伺候,卻有異心,朕想尋個由頭把他調去别的地方。”
于是便有假借竹意堂的段晏之手,将原先的禦前大太監馬公公降職,送去了紡織司。
想通前後緣由,段晏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想,那人……似乎也并不如何草包愚鈍。
明明也會用些借刀殺人的小伎倆,應還算是聰明的。
不過既然聰明,為何當初又能被下了藥,鎖入殿中,迫不得已和他滾成一團?
段晏想不清楚,索性不去想了,就當甯诩的智商水平不穩定,來回蹦躍罷了。
他回完給宣王甯阆的信,又重新拿了白紙,開始落筆。
這幾封是要給留在宮外的燕國探子的,段晏一邊寫,一邊尋思如何能找個機會出宮,與探子們接觸,即使不能說話,但若能将信傳遞過去,也是好的。
隻是如今他困于這深宮,别說出宮,就連走出竹意堂,都有宮人要在他身後跟随,一舉一動皆在旁人眼中。
再加上他名為侍君,後宮的嫔妃公子一年也難出宮一次,此事難度就越顯得高。
思及此,段晏筆尖一頓,忽而心想,或許甯诩封他為侍君,不全為羞辱,為的更是以防他與外人接觸、圖謀逃回燕國之事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甯诩此人,心機可謂是深不可測。
千萬莫要被他那副單純良善的皮相給騙了,段晏捏緊手裡的毛筆,眸光沉沉,暗自提醒自己。
但無論如何,若要出宮,還得從甯诩那邊下手……
段晏思索着,很快便寫好了幾封信,裡面是他交代探子們籌劃準備的事宜,将信紙藏在難以被人發現的角落後,他直起身,聽見殿門處有動靜。
轉身一看,是竹意堂的小宮女進來給他添燭火。
“不用添了。”段晏阻止了她,停頓片刻,又問:“陛下今夜在何處?”
小宮女回答:“陛下與夏良君在禦書房内。”
段晏的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夏潋這個人……段晏隻見過幾面,印象中性情溫柔,算是聰慧,且比那個叫呂疏月的不知道明事理了多少倍。
近來夏潋在後宮中風頭無兩,但也僅僅是每天白日在禦書房内協理政事,等入夜後,便會被宮人們送回秋水苑。
再加上甯诩曾經解釋過,和“小青”隻是一起在禦書房批折子。
因此段晏揣測,甯诩或許是拿夏潋當臣子,自己批不完折子,就叫個人來幫忙。
想到甯诩每天都和那什麼小青小綠的待在一處,雖然什麼也沒發生,段晏心裡卻仍舊莫名不太舒服。
但他仔細一想,也明白了——夏潋這樣的人,真以臣子之身輔佐在帝位側旁,未必對燕國不是一種更大的威脅。
對段晏來說,對燕國來說,夏潋成天跟在甯诩身邊,反而是極其糟糕的現象。
嗯,肯定是這樣。
為自己心中的不痛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釋,段晏松了一口氣,幹脆開始琢磨起來如何阻礙甯诩和夏潋相處。
不料還沒等琢磨出個頭緒來,段晏忽然看見幾個宮人從院子外匆匆進來,臉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怎麼了?”段晏出聲喊住他們,淡淡問。
即便平日裡極少管理這幫竹意堂的宮人,但見到明顯不對勁的模樣,還是該詢問一番的。
宮人們停下腳步,你看我我看你,猶豫許久,還是低聲開口:“回侍君的話,是……剛剛聽見内務司傳來了一些消息。”
段晏:“什麼消息?”
“内務司的公公說,今夜由秋水苑的夏良君侍寝,留宿在了明樂宮……”
宮人說着話,語氣漸低落。
後宮中就是這樣,各殿的宮人和公子們的命運緊緊相連,如今都還未得到封賞的公子,殿内吃穿用度都差了好幾個等次。
在聽聞夏潋終于侍寝的消息時,竹意堂的宮人們自然焦慮不已。
——本來他們的段侍君是唯一一個能夜晚留宿明樂宮的公子,雖說質子身份尴尬,但因為這份“殊榮”,内務司的那些太監宮女們從不敢虧待他們,這、這現在要怎麼辦呢!
宮人們暗自憂愁半晌,突然發現段晏一直沒說話。
有人悄悄擡起眼,就看見青年立在殿門前,玉白面容乍一看去沒什麼情緒波動,但定睛細瞧時,就能發現那雙墨黑眼眸中光芒冷冽如冰,幾乎像是要凍死人了。
私自擡頭去看的宮人被吓一跳,忐忑不安地垂首,本以為自己會被遷怒責罰,結果卻聽見面前響起一陣腳步聲。
——段晏轉身就頭也不回地往殿内走,半句話也沒給他們留下。
宮人們:“……”
這是被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