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之不怎麼友善地打斷他:“若不是她出手搗亂,這會兒我都坐上孤山聿的飛鸢到蔚州了。再說,我手上有爆靈珠,能有什麼危險?”
“爆靈珠這個東西……”
裴遠洺不贊同地搖搖頭,但似乎是知道多說無益,于是話頭一轉。
“爆靈珠不僅貴,九州也沒幾顆。孤山聿那小子對你甚是不錯,若是孤山氏能站在你這邊,那……”
裴浔之眉頭一緊,語氣不善:“我同他結交,與他的身份無關。你們愛怎麼聯合縱橫我管不着,但别算計我朋友。反正,等我拿到帝王印,一定給神都,你們誰愛當那破帝主誰就去當,我不感興趣。”
一口氣說完,他掏出糖盒,扔幾塊水果糖到口中,嘎嘣狠嚼。
每每聊到帝印和帝主之位的事,裴浔之的脾氣就不怎麼好。
裴遠洺點點頭,表示自己不說了,沉默半晌後,才緩慢開口:“父親還是很擔心你的。”
裴浔之揚了揚眉:“他怎麼說?”
裴遠洺頓了頓:“父親說……”
啪嗒——
一個瓷白的茶杯被狠狠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神都的家主裴南錦,鐵青的面容上胡須憤怒顫抖,大發雷霆。
“這無知孽障!出了這麼大的事,不同族中商量就這般自作主張!讓他自個去罷!拿不回帝王骨就别回來了!一個區區三境不配當神都的少主!”
裴遠洺跪在地上,任由茶杯碎片濺到臉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語氣平和道:“父親息怒,浔之如今才十六,做事莽撞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兒願帶人前去将他抓回來,讓他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裴南錦冷哼一聲,“他如今自己主意這麼大,就是你這個當兄長的慣的!既然他想去妖域尋死,那就随他!”
裴遠洺垂眸,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開口請求:“父親,妖域實在危險,可否容兒臣帶人去保護……”
“保護什麼!那妖域是什麼地方?!是有去無回的煉獄!我神都一幹好手怎可僅僅為他一人折損?”
裴南錦重重拍桌,勃然大怒,唾沫橫飛。
“我神都向來英才輩出,你也是九境高階半步絕聖了,旁系還有好幾個十歲出頭就修至七八境的孩子,拿到帝印的希望又不隻是在他裴浔之一個人身上!仗着有一根帝王骨就整日拿腔拿調不成體統!我警告你,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少琢磨這些無用的事!滾下去!”
裴遠洺立馬俯身貼地,雙手交疊,額頭放上去:“父親息怒,兒臣知錯。”
話說完,他緩緩起身,卻沒離開,仍舊直挺挺地跪在原地。半晌後,再次開口:“父親,兒臣還有一事,是關于仙庭陸氏的。”
“說。”裴南錦揉了揉打結的眉心。
裴遠洺道:“之前天墟宗在追查黑市售賣一步登天一事,查到源頭在蔚州的濟世堂;一日前,陸玉珩動身前往蔚州。”
“蔚州雖是陸氏管轄地,但因地處偏遠,之前從未見仙庭本家親自前去。因而,兒覺得蔚州或有蹊跷,想派人手前去探查,但……”
他說到此處,面露難色。
裴南錦睨了他一眼,擺擺手:“别同我繞彎子了,想說什麼就直說。”
“但我身為神都大少主,太多雙眼睛在盯着,不方便親自去。而浔之恰好要以天墟宗弟子的身份去蔚州做任務,再加上他目前化名為裴濯,自稱屬于裴氏旁系,與本家關系不大,應該沒什麼人注意他,剛好可以探查此事。”
裴遠洺正色道。
為了避免裴南錦又暴怒,他沒有提裴浔之給裴濯安了一個私生子的名頭。
裴南錦思忖片刻,點頭應了:“也好,你來安排罷。”
裴遠洺壓下腦海中的回憶,面不改色道:“父親說,無論能不能拿到帝王骨,你都要平安回來。阿浔,隻要性命尚存,憑你的天賦和努力,也能很快入九境晉絕聖。不必執念。”
裴浔之雙手交疊抱在胸前,右腳腳腕搭在左膝上,緩慢地瞥了裴遠洺一眼,沒什麼情緒地“哦”了一聲。
“對了阿浔,給你看個東西。”
裴遠洺起身,去桌案上拿來十幾張水晶片,回來遞給裴浔之。
裴浔之接過來,一一翻看。
第一張水晶片上,鋪滿一個被一截木頭撐開的鳥喙;鳥喙中,長出密密麻麻的狗牙。
第二張水晶片上,則是一張熊的血盆大口,裡面張牙舞爪地立着一排蛇牙。
第三張、第四張……皆是類似的畫面,水晶片的視覺中心都聚焦在妖物的牙齒上。
翻完最後一張,他眉梢一挑:“有意思。”
這些妖物的嘴裡,都有一顆牙齒被寫上字。
甲壹貳,乙肆,丁叁肆,丙捌……
看起來像是編号。
“這些,是在你渡劫時出現的妖,以及今日林中的。”裴遠洺補充道。
裴浔之将水晶片扔到桌上,凝眉分析道:“能在妖物的牙齒上刻字,說明刻字的人可輕而易舉地操縱它們,而且每一隻都有編号……”
他回想起,之前在天墟宗,崔九斯服下用微量妖脈煉制的一步登天,後受到含有大劑量妖脈的一日癫刺激,便妖化了。
“這是有人在煉妖?”他眉間一緊。
裴遠洺點頭:“我亦這般想。”
“我在天墟宗翻閱過相關記載,将妖脈灌入人體内,的确可以讓人妖化,功力大增,可問題是——”裴浔之頓了頓,繼續道,“妖脈會與人體内的靈脈相沖,功力短暫提升後,幾日内便會暴斃,沒甚麼用。”
“仙庭那群陸狗靈石多了沒地方花,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
裴遠洺聽到“陸狗”二字時,張了張嘴,似乎想讓個裴浔之注意措辭,但忍住了。
等裴浔之說完,他才道:“不錯,我同你想法一緻。但能花費巨額靈石來試驗此事的,除了陸氏、崔氏、孤山氏,九州應該不存在第四股勢力。”
裴浔之順口接話:“不還有裴氏麼?”
聞言,裴遠洺第一次沉了臉色,嚴肅道:“阿浔,這種玩笑話你我兄弟之間講講也就罷了,在外面可千萬不得口不擇言。”
自從裴見霜與妖勾結導緻神都蒙羞後,家主大怒,嚴令神都上上下下都不得與妖有任何沾染。
仙庭、玉京、孤山氏以及一些中小世家,甚至于一些家境稍殷實的修士,都會或多或少地養妖為奴仆。
但神都,裡裡外外一隻妖都沒有,甚至于若是飛進一隻沾了妖氣的蒼蠅,都會立刻被就地斬殺,以正視聽。
“知道了。”裴浔之無所謂地擺擺手。
他一直都覺得,裴氏太過于謹小慎微了。
百年前的妖禍,導緻大量妖氣從妖域洩出,侵染九州;九州的動植物吸食妖氣,長出意識,化為人形,是為妖靈。
大部分妖靈都很弱,比如雲知微身邊那個紫藤;而對于少數能力強的,是可以用縛靈契來控制的;其實犯不着如此避諱。
神都隻是想借此行為來宣告自己絕不會與妖有任何牽連,從而徹底擺脫裴見霜給神都帶來的潑天罵名。
裴遠洺訓人是點到即止,面色恢複如常,繼續道:“我收到消息,陸玉珩已動身前往蔚州,我懷疑仙庭在蔚州做甚麼勾當。”
蔚州位于昆吾山腳下,而在昆吾山後,便是被帝主封印的妖域;若是仙庭在做什麼妖相關的試驗,蔚州的确是個很合适的地方。
裴浔之立刻明白了,“哦”了一聲:“是想讓我繼續頂着裴濯的皮,去蔚州順便查查陸狗?”
裴遠洺頓了頓,垂了垂眸,颔首:“是。”
旋即又連忙補道:“但若你不想,也沒關系,我想别的法子。”
“還能有什麼法子?蔚州可是陸氏轄地,神都但凡是個有身份的人去,怕是城門都進不去。”裴浔之語氣輕松,頂着三境修為大言不慚,“小事一樁,我接了。”
“阿浔,麻煩你了,”裴遠洺松了口氣,接着面色又浮上一層憂慮,“你别老想着吃那爆靈珠,驚蟄他們會暗中跟着你,需要的時候你盡管下令。記住,你的命比此事重要,若遇到危險查不下去,就放棄。明白嗎?”
“嗯嗯嗯,”裴浔之敷衍回應,“能别讓他們跟着我麼?”
裴遠洺身邊有一幹訓練有素的暗衛,名喚二十四節氣,方才那黑衣女子——驚蟄——是為首領。
“不行,事關你安危,沒得商量。”裴遠洺語氣難得強硬。
他将水晶片歸攏理好,收入靈戒内,問裴浔之:“對了阿浔,你餓不餓?”
裴浔之如今隻有三境,對于食物和睡眠的要求,自然也比從前高。
裴浔之剛要搖頭拒絕,突然想起了什麼,從靈戒裡拿出雲知微給他帶的三塊桂花糕:“我有吃的。”
裴遠洺詫異地盯着那三塊還帶着泥點子和血點子的桂花糕,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攔,就見裴浔之渾不在意地扔進嘴裡,三下五除二一口氣吃得幹幹淨淨。
“阿浔你這……”他深呼吸一口氣,内疚不已。
這桂花糕,糕體幹癟、色澤黯淡,看上去口感硬澀,而且還是髒的,定然難以下咽;可裴浔之卻吃得毫不猶豫,定然是身上沒靈石買正經吃食了。
他壓下心中酸楚,從靈戒裡拿出一張價值五十萬靈石的靈票,遞給裴浔之:“阿浔,你拿着。”
裴浔之剛好喝完潤喉的水果茶,一臉莫名其妙。
在靈石這方面,神都從未短過他,天墟宗每月發的月錢也完全夠他用。
他拒絕:“不用,我有。”
頓了頓,他腦海裡突然閃過雲知微和羅不敢湊在一塊翻閱孤山鏡的場景。
孤山鏡是九州修士用的通訊器物,很是昂貴,一般在大城鎮裡才有賣的;蔚州那種鳥不拉屎的邊塞小城,定然沒有賣的。
“那個,兄長,”裴浔之猶豫了下,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尖,一副很随意的語氣,“你手裡有多的孤山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