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放松地坐在桌前,掃視了一眼周圍,還仔細看了看中央的那盤水果拼盤,其中梨塊最多。沒有人知道面上淡定自如的他現在心裡草成什麼樣,那動靜簡直堪比龍卷風摧毀停車場萩原研二強吻伊達航班長。
讓他來複習一下。他,波本,原名降谷零的公安警察,為了搗毀一個盤踞百年的黑色組織而封閉訓練多年,終于卧底潛入其中,并取得了階段性突破。
在組織卧底十年後,已經有些疲憊的他終于迎來了組織毀滅的大結局。完完全全的happy ending,但他可能是有些太累了,他還記得自己在慶功宴上同那些已經相熟、甚至出生入死過無數次的同僚們舉杯,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說了一整晚那些可以拍五六七八部電視劇的過往。
他喝了大半個晚上,還以為自己一定能喝到爛醉如泥,體驗一次一醉解千愁,然後什麼也不管地任性而放松地癱在地上睡過去。
因為不會有人再傷害他了,他也不需要再在睡覺時也心驚膽戰地時刻保持警惕。
但他沒有成功。他一整晚都沒有睡着,也沒有體驗到醉酒的滋味。
那些訓練和反應全都刻進他的骨血裡了。他的身體抵抗酒精、抵抗放松、抵抗安逸。抵抗了自由。他完成任務後本該得到的自由。
他理所應當地得到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假期,可以供他去旅遊,培養一直想嘗試的興趣愛好,或者去和遙遠的朋友見面,聊聊彼此不在時發生的故事。但他第二天隻是正常起床、洗漱、出門。在他曾經打工的那家咖啡店門前站了很久,又走遍了他熟悉的那些溝溝壑壑的小路,然後天黑時重新回到家。
他關上門,在僅有一些夜光的房屋中靠着牆靜靜滑坐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自己能做什麼,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本來要去做什麼。
他把頭埋入膝蓋間,讓面容浸入陰影。
他隻感覺到,寂寞。
深刻的、清晰無比的寂寞。
還有一些迷茫、空白,夾雜着條件反射似的神經對不安、焦躁等情緒的調節,讓他像一塊面糊裹得太稀薄的餅,濕漉漉地在平底鍋上攤着被煎烤。
那種感覺…太奇怪了。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他清楚自己隻是因為一時的不習慣而陷入怪圈,這種問題隻需要平淡的日常和漫長的時間就可以解決。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等待着等待着,奇怪的時間在某一天他如平常一般睡下時,讓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然後讓他混混沌沌地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
降谷零那一天突然在街頭睜開眼睛。
天殺的,他回到了十年前。
這一定是什麼惡作劇吧,聽說市面上VR技術已經在飛速進展了,是不是誰趁他睡着的時候惡作劇把那東西戴在了他頭上。他看着來往的人群和車流,以及幻視到的不遠處拐一萬個彎就能找到的組織小型窩點。
降谷零做出了很經典的舉動,他捏了捏自己的臉。
天呐,是痛的。
他沉默了一下。
啊!現在的科技真是太發達了,連痛感都可以模拟出來啊!怎麼沒有人告訴他呢?惡作劇的家夥你出來,其實你直接告訴我這東西現在已經做的這麼好了,這種程度的發展我也會很好奇地陪你玩玩看的,所以不要再開玩笑了好嗎,快放我出去吧,這裡的空氣熟悉到我都想吐了。
降谷零幾乎是放空了在想這些話。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了兜裡的黑色闆磚——是呢,十年前他用的還是這種翻蓋機。
誇嚓一下打開,一封郵件明晃晃地彈了出來,他随手點開一看内容,頓時如墜冰窟。
“做得很好,波本。有件事交給你,明早八點在東倉港口等你的接頭人。”
這太熟悉了。這是他剛被授予代号那天朗姆給他發來的郵件,他這輩子都忘不掉,也是從那一次任務開始,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比起這封郵件内容本身給他帶來的沖擊力,更讓他這般異樣的事情是——
就算是VR,也不可能複制他的記憶做出這些内容的。降谷零竟條件反射地僵硬假笑了一下。
……對吧…?
*
他有想過不幹了。
就像中國考生熬過三年完成高考後就再也無法想象自己再回去重演一遍一樣,即使卧底的那十年都是他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咬牙走過來的,他也完全不敢說自己能再做到一次。
以及他打心底裡不想再做一次了。
拜托,做卧底又不是什麼遊戲闖關,那些刀光血影都是真實存在的,刀砍在人身上是真的會皮肉外翻。手指頭會掉下來,小腿會折掉,脖子會被扭斷,胸口會出現黑洞洞的槍眼。人會死,活人會哭,或者怒吼、尖叫、還有人會像毒蛇一樣隐秘起來,在你幾乎要忘記自己曾經的犯罪行徑時竄出來狠狠地用毒牙咬死你。
他真的不想再來一遍了。
但他坐在街頭的花壇邊很久,最後還是回複了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