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母親的小院
林念北踏入小院時，檐角銅鈴正被穿堂風掀起一串清響。柳嬷嬷從屋裡迎面走來。林念北一臉驚疑的望着她。
暗道，柳嬷嬷怎麼會在外祖母的院子裡？
“林公子，顔大娘子在裡面等着你呢！你快去吧！”柳嬷嬷躬身行禮，神情複雜的看着他。
裡屋傳來一陣輕咳聲，聽着顫人心弦。
林念北蹙眉匆匆點頭，快步進到屋裡。房中的格局有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還能聞到一股藥香味。越往裡走，藥香越是沉重。穿過帷幕前廳。
便看到顔卿卿正倚在廊柱旁，用粉白的繡帕捂嘴咳嗽。自打一年前，她的病情加重，便搬到這處院子養病，這是柳依依生前的閨房。
顔卿卿乃是節度掌記之女，家世比較簡單。能嫁給柳一舟已經是上上之選。她從小身子就不大好。就算是嫁到醫學世家，也隻是延緩壽命而已。但此次林念北帶來的天山雪蓮，卻有了轉機。給了她希望。
“懷安！你來了！”有口痰卡在喉嚨，聲音聽起來像是斷了弦的風筝。就算如此，語氣中的欣喜也難以掩蓋。
“嗯，外祖母。你身子很快就會好的。曾外祖已去研磨天山雪蓮，給你制藥。”他大概猜出曾外祖匆匆離去的原因。上前扶着外祖母坐在廊下的雕花檀木躺椅上。
“你的性子與你母親很像！”
顔卿卿坐在椅子上，一臉慈愛的看着他，滿眼都是溫情。回憶起女兒柳依依在世時的場景。
她清瘦如枯槁的手指撫着林念北的眉心，自顧自的說着：
“這處院子，就是你母親的閨房。叫拂柳院。你母親小的時候，也像你這般聰慧伶俐。院子裡的桂花樹，還是她親手栽下的呢，每年中秋，她都要纏着我做桂花糖糕。”
林念北聽完身子霎時頓住，臨安家中母親生前的宅院就叫拂柳院。怪不得他方才進屋時就感到熟悉。原來都是按着此處院子搭建的。母親她有多想家啊，胸口突然感到一陣揪心痛惜。
顔卿卿的目光飄向院子裡那棵枝葉繁茂的桂花樹，像是透過層層枝葉，看到了往昔的畫面。
她繼續娓娓道來：“她自小跟着你曾外祖學習醫術。每每喬裝打扮，偷偷跟在他後面去行醫，義診。慢慢的，她的名聲在京中傳開。後來啊，她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才情容貌皆是出衆。上門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她的性子像我，頑固，執拗。認定的人和事，定然不會輕易改變。我都幫她一一回絕了！”
說到這兒，顔卿卿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痛色。林念北安靜地聽着，不敢出聲打斷，隻是握緊了外祖母的手，傳遞着無聲的安慰。
顔卿卿長歎一聲：“唉，當年迫于無奈，我才将她嫁到臨安，也就是嫁給你父親！”
顔卿卿緩緩吐字說道：“那之後，你母親便像變了個人，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對着那些未完成的嫁衣和詩稿發呆！”
顔卿卿不知何時紅了眼眶，帶着哭腔，輕咳出聲：“我知道...咳咳...她是在怨...咳咳...我...恨我把她嫁那麼遠。我現在也怨恨自己，當時為什麼就能狠下心去！”
“懷安...咳咳咳...你若是也恨我，怨我。外祖母...咳咳...都無話可說，這都是我該受着的...咳咳咳...”她淚流滿面的看向林念北，連連咳嗽！
林念北的心猛地一顫，想到母親生前那些未曾訴說的痛苦，眼眶微微泛紅。連忙拍撫外祖母的後背，緩緩說道：
“外祖母，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母親若泉下有知，定然希望您能好起來。實不相瞞，我們林家也有一處拂柳院，是母親生前的居所。她心裡是惦念着柳家，記挂着外祖母的！”
顔卿卿用完更加傷心了。久久緩不過神來。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目光重新落在林念北身上，欲言又止的說道：
“你母親心裡其實一直住着一個人。但他卻抛棄了依依，另娶了别人！為了榮華富貴，連青梅竹馬都能說抛棄就抛棄。還好當年他們家退婚了！”
林念北雙眸聚焦，瞪大眼睛，驚呼道：“是誰！”
顔卿卿無奈歎息道：“唉，我實話與你說了吧，往後你也會知曉的。是隔壁顧家人！日後你若見到顧家的人！繞着走，莫要與他們過多糾纏！知道了嗎？”
林念北雙手攥緊衣袖，手心印着一道深深地指印。怒目斜視。
顧家人是吧，我記住了！
顔卿卿目光落在林念北身上，像是在他身上找尋着女兒的影子，特别是他臉上的酒窩，與她如出一轍，内心一陣感傷道：
“懷安，你知道嗎？你母親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一直覺得對不住她，當年沒能護好她的幸福。”
顔卿卿又哽咽的慶幸道：“好在如今你來了，讓我還能有機會，彌補這些年對她的虧欠。”
林念北鼻子一酸，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強忍着說道：“外祖母，您别這麼說，母親一定明白您的苦心。往後我會常來看您，陪着您，您也要快些好起來。”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院子裡的銅鈴再次響起清脆的聲音。仿佛是母親在回應着他們的對話，又似在訴說着，那些被時光埋藏在心底的思念。
顔卿卿站起身子。許是方才過于激動，身體踉跄一下。
"外祖母！"
林念北快步上前扶住她老人家，觸到她腕間嶙峋的骨節。顔卿卿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
“無事！”随後她對着廊外喊道：
“戚嬷嬷！扶我進屋。”
“哎！來了，夫人！”廊外進來一位老嬷嬷。扶着外祖母，往屋中走去！
顔卿卿臨近屋前停下，轉頭說道：“懷安，屋裡有你母親生前留下的東西。你進來瞧瞧！留個念想也好！”
林念北臉上露出一抹喜色，立即答到：“哎，好的外祖母！”随後跨步跟在後面，一起進屋！
主屋的門軸轉動時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門軸轉開的刹那，陳年檀香木混着藥渣的氣味撲面而來。
林念北眯起眼，望見八寶格上的鎏金香爐，爐身纏枝蓮紋裡還嵌着半片幹枯的雪蓮花瓣。臨安家中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注意到林念北的目光，顔卿卿出言解釋道：“這是你母親生前最愛的香爐樣式！這裡的一切都還是你母親生前模樣。我每日都讓丫鬟們小心打掃！”
林念北點點頭，繼續觀望四周！屋中物品擺放齊整，一應物品不染纖塵。
“戚嬷嬷，你去廚房盯着，看藥熬好了沒有！”顔卿卿把身邊的老仆支走。
随後她來到梳妝台前。銅鏡映着她枯瘦斑白，滿是皺紋的臉。
顔卿卿從櫃台下拿出一套芭蕉綠的嫁衣。還未繡完。
“這是你母親當年未繡完的嫁衣！”
她枯瘦的手指撫過嫁衣襟口褪色的金線牡丹，綢緞在日光下泛着幽冷青光。
林念北嗅到一絲異樣——這嫁衣分明帶着陳舊黴味，可牡丹花蕊處竟洇着幾處新鮮血漬，像是近幾日才染上的。
他俯身來到顔卿卿身旁，擡手撫摸着嫁衣領口。發現領口内襯裡面秀有一行字。摸起來頓感凸起。扒開衣領，定晴一看，上面繡着：
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林念北頓時心生悶氣，這應當是母親當年為嫁入顧家，繡的。他已經能想象到，母親當年真心付出，換來的确是背叛。林念北對顧府的恨意，又加深一層！
顔卿卿回身來到書桌旁，看着桌面的書籍，劇烈咳嗽起來。她撫着桌面上的雕花紋理，說道：“咳咳咳...這是你母親小時候親手刻的雙鯉紋。”
林念北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紋理如今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反而桌上的典籍吸引他的目光。
随手抽出一本。是一本醫書。名叫《金匮藥略》。林念北掀開扉頁，紙張微微泛黃，保存完好。上面還有秀娟小楷做的筆記。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母親的字迹。
“這些書籍都是你娘看過的醫書。日頭好的話，我會讓丫鬟們拿出去曬曬，去去黴味！”顔卿卿看出他眼中的喜愛，淡淡說着。
林念北确實心喜，這些都是他沒看過的書籍。母親在林家所留的書籍都被他看完了。現在這裡這麼多，能夠他看好久呢！
林念北欣喜道：“外祖母，我可以把這些書都帶走嗎？我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