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侍從也是分府的人給安排的,并不是慣在這任性的三公子身邊伺候的侍從。
他聽了越向燭的答複,竟是去也不是,留更不是了,隻得愣在原地,一雙眼睛低垂着,焦急得幾乎要把地面灼穿。
好在這時忽然又來一個侍從,是個知曉越向燭脾性的人,走到那無措的侍從身邊,輕輕拍了他的肩,耳語道:“下去吧,這會兒時候還早,等公子決定明白了自然會再傳你的。”
那侍從如蒙大赦,連忙輕聲道了句謝,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長夜樓為越向燭準備的獨門小院。
“公子,午膳要用些什麼?”這位侍從果然老道些,識趣地不去提分府越老爺的事兒。
越向燭這才緩緩恢複了溫和的笑意,看向對面的樓心月。雖不言語,樓心月也能看出他是在征詢自己的想法。
可樓心月此刻忽然失了吃飯的興緻,便擺了擺手,“公子用吧,我沒什麼胃口。”
話畢,她從庭院的亭中走出,越向燭當即跟了上去,“心月姑娘要去做什麼?”
“公子要同去麼?湯泉。”樓心月在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他的臉色。
但哪怕是用她的花莖想想都知道,這個人面上裝得一副縱橫情場的熟手模樣,實際上在每次相處的過程中,樓心月稍稍同他靠近些,多些肢體接觸,這捉妖師的耳尖就紅得不像樣。
不出她所料,越向燭的耳朵果然紅了一半。隻不過他本人還未發現自己容易發紅這一點。
但是嘴應得很快,不知有幾分是深思熟慮過的結果:“心月姑娘邀請,我實在不舍拒絕。”
她此話本是玩笑,未曾想到越向燭竟然将信将疑地跟着她一路到了城郊的野湯泉。
侍從又得了越向燭的示意——絕對不許跟上來礙眼。隻能在長夜樓的庭院中孑然長歎,不知道他們幾時能回來,回來還能趕得上越府的宴席麼?
侍從自然是不擔心區區一個分府能威脅到主家的,縱使自己這位驕縱的主子再廢材、再不受莊主大人待見,也是主家的傳人之一。
隻是燼陽山莊總是習慣将表面功夫做得極好,人族中的大族大多如此,面子工程是怎麼都少不得的。
依着越向燭的性子,便是真放了分府的鴿子,事後也絕不會登門緻意。那麼隻有他這個做下人的來擔起這個維護燼陽山莊内部的面子工程的責任了。
想到此處,侍從又是苦惱,又覺得自己一個小小侍從,卻之于這樣一個大家族實在重要,于是便又生出些驕傲來。
再說城郊這邊,樓心月因要隐瞞自己妖的身份,不能使用妖氣趕路,于是行進速度較之上次要慢上不少。
而越向燭也是在旁人面前裝慣了身手不佳的模樣,走得也不快。
一人一妖各懷鬼胎,隅中時候從長夜樓出發,走至過了午時,也才堪堪到那座山腳下。
眼見着湯泉就在眼前了,樓心月又笑着問他:“公子當真要與我同浴?”
越向燭定定地看她那雙妖美的上挑眼,好半晌,才也笑着答道:“我雖然稱不上什麼世家大族出身,卻也不至于輕薄女子。不過是同心月姑娘作個玩笑,我在遠處等你,若是有什麼事便喊我就是了。”
樓心月聞言,也不言語,隻是輕笑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誠然,樓心月作為一個妖,而且是花妖,它們是沒有人族那麼嚴苛的身軀意識的。說白了,這副人身也不過是個軀殼,方便在人間行走罷了。
若他真真是人族中說的“登徒子”,非要與她共浴在山野之間,樓心月也沒什麼意見。
她唯一的顧慮是自己右側大腿根處伴着自己起死回生六次的那個胎記,且每一回起死回生之後,這個印記都比從前更加醒目。
上一世,影妖多夜一直為自己找這印記的來曆,在妖族記載中大約是沒有的。
但難保燼陽那邊會有什麼記載:比如說有這樣印記的定然是妖。
于是,她便極有可能面臨這樣的狀況:越向燭看穿了她的妖身,在她還未完全恢複妖力,亦沒有找回她的愛刀斷虹之前,就将她斬殺在這湯泉邊。
什麼都行,就是萬萬不能死得如此倉促又屈辱。
不過這越向燭倒也是個識趣的,身手又不俗,在如今的妖界恐怕算是個不可小觑的捉妖師吧?
說起來,自墳山重生之後,樓心月還沒有同妖族的同胞交流過,竟然連如今燼陽山莊都有哪些人物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如今的妖王是誰了。
上一世她死于暗殺,未能看清那妖的模樣,但她一死,獲利最大的有且僅有那一隻熊妖。
那時熊妖一直與自己争奪妖王之位,而自己在決戰中險勝熊妖一籌,這才赢來了妖王之位。
在登上寶座前夕卻離奇地死了,怎麼想,那隻熊妖都定然會取而代之吧。
熊妖作為獸妖中的代表,極為厭棄草木之妖。樓心月死去的這些年月,妖族中那些弱小的草木之妖的日子恐怕比之前還要更難過些。
樓心月這才發覺,和越向燭相處這三日,她竟然幾乎沒怎麼想起這些她稱為使命的事來。
看來真是不能和這個人久待下去。她蹙着眉,踏入湯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