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準睡得天昏地暗,做了一個恐怖的夢。
夢裡下着瓢潑大雨,她被埋廢墟,動彈不得,隻能任由泥漿淌到嘴裡,砂礫磨在舌尖,在濃稠而腥澀的黑暗中,獨自感受死神降臨的滋味。
瀕臨窒息讓人頭痛,心悸,意識模糊,直到耳邊響起一聲煙熏沙啞的呼喚。
渾濁的視線裡出現一個身影,陌生高大,眉心成川。
滾燙的鮮血順着石闆,滴進她的眼睛,與黑暗和鮮紅對比明顯的,是那一頭誇張耀眼的白發,還有堅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男人的粗喘和籠罩他一身的醇烈煙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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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過來時,已是中午,眼前是一片灰暗泛黃的白,陳舊的天花闆高懸,漆面裂着大口。
窗外,天色陰沉,烏雲厚重,狂風卷着灰塵襲進室内,灰色窗簾被拍得嘩啦作響。
她在醫院,手背上還紮着留置針。
不是夢。
病房最前方的電視機在播報新聞,講得正是昨夜的地震,衛星監測到隻有一幢廢棄已久的别墅發生了倒塌,位置在寥無人煙的山區,救援隊淩晨趕到現場,現已确認并無人員傷亡。
她遭遇了地震,但這場地震隻禍害了她一人。
還真是,謝謝了啊?
屠準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若狂,反而大腦斷弦,陷入迷茫。
男人在她無措的目光中推門而入。
他肩寬背闊,個子又高,有着飛揚跋扈那股勁兒。
不同于屠準見慣了的溫潤貴公子,他健康的小麥肌散發着野性浪蕩的味道,劍眉傲慢,鼻梁高挺,一雙畫報般标緻的丹鳳眼挑得冷豔威武,眼皮半聳顯得散漫,微微上擡的下巴又透着一種事不關己的無所謂。
兩人相顧無言,他阖上門徑直走來,桌闆撐開,熱氣騰騰的牛皮袋落到屠準眼前,還有傷痕累累的一隻手,大而修長,指節骨感,指尖裹滿創口貼。
“韭菜豬肉餡的水餃。”他的聲音沉穩而冷淡,帶着一點低磁沙啞。
恰好是她喜歡的。
屠準眼睛亮了下,仰頭望他:“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走到窗前,窗簾正好拂過他的臉,那張側臉立體冷酷。
他關上窗,手往兜裡摸,摸出煙盒,一雙漆黑眸子睨過來,摩挲着打火機猶豫一下,又将煙盒收回兜裡。
“裴空青。”懶洋洋的三個字,卻也擲地有聲,“空空如也的空,青青子衿的青。”
他一件T恤被污泥染得看不出顔色,大喇喇的休閑黑褲皺皺巴巴,下巴胡茬密布,還染着白頭發和白睫毛。
不像救援隊隊員,甚至不像正經人。
屠準定定地看着他,這個男人孤身一人把她從廢墟裡刨出來,寂靜山林,深更半夜,大雨傾盆,是救命恩人無疑,但詭異至極。
一盒水餃索然無味,屠準眉毛緊蹙:“你為什麼會在暴雨夜去山裡?”
“你在質問我?”裴空青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屠小姐,面對救命恩人,你能有點禮貌嗎?”
在滿頭霧水的情況下,屠準說不出謝謝,見他傲慢又不耐煩的模樣,她同樣也傲慢又不耐煩:“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的行為很奇怪不是嗎?”
她隻說行為,不說外貌,就已經很禮貌了。
裴空青不怒反笑:“那你現在是被掏了肝還是被挖了心?或者說,你覺得我對你做了别的什麼?”
他笑容輕佻,頰上還挂上一隻淺淺酒窩,與他那副樣貌有些違和感。
敢情真讓她遇見了流氓?
屠準抿抿唇,兩隻手在他的注視下輾轉,一隻摸了摸被繃帶包紮妥當的額頭,一隻手捂住了胸口。
她傷了頭不假,但身體有沒有别的不對勁還是清楚的,所以,這毫無疑問是在戲弄她。
屠準勃然大怒:“下流!卑鄙!無恥!”
裴空青唇角噙笑,十指藏回兜裡,沒人味兒地立着,長腿抵到床邊,冰冷地發問:“到底是誰下流卑鄙無恥?你腦子裡在想什麼?覺得我不磊落光明,是殺人抛屍?還是走私販毒?要檢查我的身份證嗎?還是要報警查一查?”
屠準聽得面紅耳赤,身軀不自然地扭動,屁股往後挪了挪。
空蕩的病房落針可聞,兩人宛如凝固。
裴空青笑了一聲,收起桌闆上的水餃放進牛皮袋,提起來轉身就走:“我他媽不如救條狗。”
當然有可能是欲擒故縱。
但屠準還是立即掀被下床,追到走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