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會兒。
“我他媽!”但除了這麼一句幹巴巴又戛然而止的咆哮,裴空青氣得沒語言了,他真是想破頭皮都沒想過有人醬油過敏!
屠準抿唇不語。
“還能走嗎?”他又問。
屠準搖搖頭,又趕緊點點頭,手掌撐在地上試圖爬起來,還沒站直,雙腿騰空,她穩穩地落進熟悉的懷中,兩條勁瘦有力的臂膀一條護着後背,一條抱着腿。
鼻翼周圍環繞的都是野蠻又張揚的男性荷爾蒙,換做以前,屠準是很讨厭這種味道的,不管是男人味還是汗味,都被她籠統概括為臭烘烘。
晏知許身上沒有這種味道,以前,是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後來,是清冷寡淡的檀木香。
隻要是他的,她都會喜歡,而所有和他不同的,她都會本能地抗拒。潛移默化的,晏知許成了她的準則,她的信條,她的神明……
“自己站一會兒。”
回憶被打亂,裴空青把她放到地上,短暫地脫手,彎腰扶起摩托車,然後把人重新攬進懷裡,放到摩托車前座上,長腿一垮,把她圈進安全區域。
瘙癢難忍的後背很快貼上結實又炙熱的胸膛,不斷浸透而來的溫度好像驅散了來自身體的難受,以及内心深處的不安。
裴空青把頭盔給她戴上,屠準徹底提不上力氣了,靠着他的胸膛,沒精神地閉上眼睛。
摩托車颠簸着拐出小巷,進了寬敞筆直的大道後,開始提速。
“裴空青。”屠準仰脖,看他被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眼,額前的頭發豎起來,成了黑暗中浪漫的蒼白火焰,她虛弱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風聲裡,“慢一點。”
“摔下去,會死。”
裴空青隐約聽到她在嘀咕什麼,但隻聽見一個喪氣的“死”字,于是焦灼煩躁地應:“别怕,不會死。”
到了醫院,屠準直接進了急診,過敏反應太嚴重,又拖了一整天,原本尋常的過敏性丘疹,擴散到全身,她一撓,引發細菌感染,進而高燒,甚至已經出現過敏性休克的症狀。
徹頭徹尾的嬌寶寶。
裴空青坐在醫院走廊,抽出一根煙刁嘴裡,餘光又瞄到牆壁上貼着鬥大的【禁煙】兩個字,沒辦法,隻能咬嘴裡嘗嘗味兒。
屠準吊了兩瓶藥水,還沒醒的意思,那藥水大概有點鎮靜效果,她睡得香,可憐裴空青又是一夜未眠,臉上、身上的丘疹得搽藥,得盯着輸液瓶換藥水,醫生還叮囑他要觀察退燒情況,還得防止她睡覺時抓破痘痘,尤其臉上,那麼嬌嫩的皮膚,一旦破開就是個疤。
她不得恨他一輩子?
裴空青一整天都在賽車場,腎上腺素飙升耗費了大量精力,到後半夜也有點扛不住了,好在藥水輸完了。神思混沌的時候,突然覺得晏知許往前那麼些年,過得應是如履薄冰。
他又覺得好笑,沒節操地笑了兩聲,精神不到兩秒,根本不足以改變他眼皮打鼓的現狀。
裴空青沒辦法了,幹脆把屠準一隻手綁床側的鐵架,另一側沒架子,隻能跟自己的手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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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睡得很不安穩,裴空青卻莫名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他才十八歲,正值熾熱瘋狂的年少,染發、抽煙、喝酒、飙車,怎麼野怎麼來,沉穩持重的裴家,數代人積壓成疾的瘋,貫徹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沒料想過有人能在瘋字上讓他吃癟。
摩托車飙到極限速度時,他覺得自己快要起飛了,心情愉悅到極點,就像禦風馳騁在雲端的鷹隼,然而路口突然橫過來一人,一雙黑亮圓溜的大眼睛死盯着他,攤開雙臂,一臉倔強地堵道。
碰瓷碰到他身上來了?
那時候的裴空青天不怕、地不怕,毫不介意背上人命。
要怪就怪明亮耀眼的盛夏陽光,突然興起了尊老愛幼的美德,隔着蔽日的枝丫,放柔了光點揮灑在那女孩身上,生把肉嘟嘟的小臉上兩團绯紅,渲染成了嬌俏的柔雲,隐隐泛着金色燦爛的光。
但根本來不及刹車。
裴空青放斜車輪,拖出地面滋啦火星,連人帶車一起滾進了道旁的灌木叢。
玩車那麼久,翻車是第一次,第一次翻車,他就傷得一點不輕。結實的頭盔保了他一命,但胳膊腿都折了,還倒黴催地栽進了一根剛被砍頭的灌木老樁,鮮血從小腹湧出來,淌進泥土給花草輸送營養。
哪怕這樣,硬骨如他也沒擠出半滴眼淚。
疼是真的疼啊!
迷迷糊糊中耳邊響起連聲驚叫,蜂擁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淩亂,焦灼。
他勉強睜開眼去看那個小女孩。
艹!
他明明碰都沒碰到她,她卻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聲音洪亮又凄慘。
真他媽會演。
裴空青被氣笑了,笑着笑着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