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說完月娘那邊,又把話頭轉向廖二:“而且,我先前去找廖二,發覺這家夥雖然毛病一堆,但還沒叫賭蟲完全把大腦啃掉,這小子膽子不大,且很能認清自己的處境和權衡利弊。”
說一個做殺頭買賣的人膽子不大,這似乎是很矛盾的話。但畢竟這個年代适用死刑的罪名比較多,盜墓、诽謗、監守自盜、貪污、不孝父母、不友善兄弟、私藏管制武器,都是殺頭的罪名。
犯這類罪行的人,有些還真未必是膽子多大,多半是品質不佳且懷有僥幸心理。
在景南陌眼裡,廖二就屬此列。他那個盜墓小團夥的人景南陌一一會過,毛賊習氣較重,言語粗俗,但不經吓唬,隻要套問情報的形式得當,那晚幹的事也交待了一多半,說不上是悍匪。
廖二最初幹這行當,很可能是賭坊裡輸得急了眼,将所有财産賠了個精光,驢子也抵給了别人。急切着要贖回自己謀生的唯一憑依,這才去幹了一筆。
可惜他犯了全天下賭徒都會犯的毛病,仍管不住自己的手,之後循環往複、越陷越深。
但即便如此,廖二也沒徹底舍了車夫的行當,直接去做來錢快的匪徒,可見這人除了好賭,其它部分還算謹慎。知道一旦沒有個明面上的正常身份,很快就會引起周遭人的懷疑。
這種人員流動性較低的古代社會,誰要是原本一貧如洗還不事生産,偏一直有銀錢花用,那就跟黑夜裡的螢火蟲一樣,很快就會成為街坊鄰居的談資,附近有什麼雞鳴狗盜的事,官差第一時間上門拜訪。
所以,隻要廖二不想輕易抛棄自己的合法身份,招惹誰也不會去招惹錢真,萬一人家想整他一把,深查下去,可就有一堆事兜不住了。
所以綜合月娘和廖二的身份、性情,景南陌認為他倆至多認識,發展不出别的關系。
遙岑聽罷,沉默了片刻:“那你說……這事錢真知不知道?”
景南陌知道遙岑為何會有此一問,雖然錢真在供詞之中,直指徐大流造謠生事,緻使月娘自殺,顯得對妻子的清白深信不疑。但這是個頗為狡猾的人,他這麼說,也很有可能是為了給自己脫罪。
畢竟妻子通奸給徐大流傳揚出去,和徐大流謠言诽謗妻子通奸、緻使她不甘受辱自盡,哪種情況下,他殺人的動機更正當、更能引起同情,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的事。
景南陌略思忖了一會,搖頭道:“不好說。從純粹理性的角度考慮,我偏向錢真是知道的。因為作為枕邊人,他應當比我們更了解月娘。
“而且不管從周老九的叙述,還是我後來打聽到的消息,月娘很寶貝她家閨女,一般出入都帶着。所以她的行程是很容易确認的。隻要錢真花點心思問女兒,就能排除很多嫌疑。
“錢真毆擊妻子,不代表他實際相信了那些風言風語,說不準是覺得謠言落了他的面子,或者素有不滿、純純的找茬生事。
“但……有些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任何事情發生時,都會往妻子背叛的角度想,這包括别人家裡出事。就跟有什麼古怪癖好一樣。”
遙岑顯然是對這話很新鮮的,他先是失笑:“怎會有這種人?”接着便不知想起了什麼,以手支颌,愣了一會才道:
“好像還真是。前年縣城裡有個富戶家裡給人劫掠,兇徒殺了他家十二口人,他女兒的屍身叫人發現時,是雙手反綁、吊在閨房的房梁上。
“之後不知怎的、就傳出一股風來,說那富戶的女兒落難之時,曾被一個窮小子搭救,與他許下了終生之約,後來卻嫌貧愛富、多番侮辱人家。這才叫那窮小子憤而反抗,殺了他們全家報複。竟還有人拍手叫好……”
遙岑的叙述讓景南陌有了一絲熟悉,她在阮菖蒲的記憶裡翻找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問:“這是不是前年袁記綢緞莊那個滅門案?李大人後來查明,是一夥響馬來縣城綁票、不小心給那戶人家撞見了,這才殺人滅口。”
說到這兒,景南陌還“想”起了更多細節,那群響馬的頭領有個在她看來十分搞笑的匪号,叫雕龍牌。所謂龍牌,在過去戲劇裡,指的是傳遞皇帝命令的牌子,有點電視劇裡金牌令箭那個意思。
所以,這響馬頭子取這麼個綽号,大概是自高自大,把自己形容成手持金牌令箭的雕。但景南陌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雕龍牌,你咋不叫立龍白呢?
但她很快從記憶裡找到了更多信息,于是便笑不出了。因那起案子弄得滿城風雨,李大人破了案子,把那群響馬一鍋端了後,還特地叫縣衙的差役拿了銅鑼,挨個街巷走過,邊敲邊用簡略的語言陳述案情,以安撫民心。
所以她記得,那戶人家的女兒之所以給懸在房梁上,是因為她面對群匪拼力抵抗,卻終是寡不敵衆,被這群窮兇極惡的歹徒合力侮辱之後,又特地把她的雙手反背,一刀殺死,屍身懸在房梁上,以為笑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