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惶急之下,猛然後退,本來就容易摔倒。徐大流還是在明知身後有人的情況下這麼做,應當是存了幾分撞開錢晚晴、奪路而逃的心思的。
然而錢晚晴常年在野獸出沒的山上采藥,反應不可能不快。雖然沒幹過入室殺人的活,一時不慎給徐大流格飛了鐮刀,但見他向後猛撞,定然急速往一旁偏斜。徐大流一股大力撲空,立時就維系不住平衡,仰面跌倒在地。
景南陌在心裡預演了許多遍,覺得隻有這個情形最符合每個人在那種狀況下的反應、以及現場的痕迹。
她百忙之中分出用眼角餘光瞧了一眼遙岑藏身的大樹,見那人的身形已經不見。隻是在僅有舒緩和風的清晨,那樹木的葉子在不大規律的顫動,像是有個人在樹杈上坐立不安。
景南陌再偷眼去瞧錢晚晴,見她仍然是一副低頭不語的樣子,但雙手指節已攥得發白,和掌下衣物絞作一團。
“你見徐大流滾到地上,嘗試着遠離,随時可能逃脫掌控,心裡也有點發慌,随手抄起旁邊的一把鐵鉗,三兩步趕上去,向下猛戳,要制住徐大流。然而一把插落之後,徐大流慘叫一聲,鮮血噴泉一樣濺出,眼見着就不成了。”
其實,從摔倒到被鐵鉗插中,有一段空襲,徐大流暫得自由。他本可以張口大喊,引得其他人來。
這樣一來,錢晚晴未必會選擇繼續追擊,也可能立刻離開現場,再尋機會。
但一來他們談論的事情與徐大流造謠生事、害死一條人命有關;二來徐大流正在倉皇躲避手持鐵鉗的錢晚晴,害怕張開嘴、一股氣一瀉,行動慢下來,給戳上幾個透明窟窿;三來錢晚晴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徐大流深心之中,仍存僥幸,認為她無法殺死自己。
于是徐大流仍然緊閉了嘴巴,兩個人緘默的在屋中翻滾追逐,直到錢晚晴手中鐵鉗戳下,正中徐大流小腹,那人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發出一聲凄厲不甘的慘呼,叫隔壁的彭癞子有所驚覺。
這也就是為何徐大流腹部的創口,是橫着的兩個圓孔,也能解釋徐大流滿身的肮髒塵土。
如若像遙岑推測的那樣,徐大流格飛了利刃之後,立即被鐵鉗戳中,那他處于站立,對方拿着鐵鉗戳進腹中,兩個圓孔應當是豎着的,身上也不會如此肮髒。
血泊中的抛甩狀血迹,起點在地上,這是另一重佐證。
至于遙岑先前所作的猜測,用鐵鉗捅入小腹将人殺死,需要不小的力氣。景南陌并不反對。
但力氣這東西,未必是錢真這種膀大腰圓的壯漢才有,錢晚晴雖瞧着有些稚弱,當她常年在山間跑來跑去,不僅要上坡下坎,還要與野獸、落石、天氣搏鬥。
手上沒有兩把子力氣,隻怕性命早丢了八百回,也不會有人出來報複當年的流言蜚語了。
說罷徐大流的死,景南陌有些無奈地笑笑:
“待徐大流死了,你迅速收拾了現場,撿起掉落的火折子和鐮刀,這才離開。
“不過我有些想不明白,徐大流死後,你去哪裡了呢?當時城門差不多已經關了,出城不大可能,巡夜的人很快就會上街。雖然他們可能瞧不出你身上有血,但那時候血腥氣味應當不小。”
錢晚晴沉默了一會,忽然嗓音有些沙啞的開口:“回家了。”
“……!”
這短短三個字落在景南陌耳中,不遜于雷霆轟鳴,錢晚晴這麼說,不僅等同于承認她就是殺掉徐大流的兇手,而且隐隐透露出,她可能知道月娘的死并非自盡。
所以她才會在殺了一人後選擇回家,完全不怕給錢真撞見,她準備終結害死母親的第二個目标……還是她有信心,錢真即便發現,也不會把這件事告官?
嗯……從錢真的角度來說,女兒殺了人,能夠遮掩的情況下,他應該不會希望這件事給旁人知道。不然他即便不受牽連,監市的差事也十有八九要丢。
難道那一晚他們父女已經見過了?錢真第二日聽說徐大流被害,一下子想起錢晚晴穿着一件血衣回家,心中惶恐,所以才和女兒分頭出去躲避。
後來他怕官府最終會追查到錢晚晴頭上,所以幹脆自己出首頂罪?
不,不可能……
景南陌心道。她對那種“他家暴、他殺妻,但他愛女兒,他是個好父親”的狗血戲碼有種天然反感,但這不是左右她判斷的依據,主要如果錢真知情且願意為女兒頂罪,那他的很多行為就難以解釋。
錢真猜出端倪應該在早上,那盞随手放在桌上的茶水說明了問題,他設置的機關明顯在防備誰,現下景南陌有七八成的把握,他在擔心錢晚晴進入他的卧房。
如果是防備官差的話,知道他們進沒進房間無關緊要,假如是他們要抓捕錢真,在家裡找不到人,肯定會分出一部分人手埋伏,另外通知左鄰右舍,如若發現了疑犯蹤迹,立即報告官府。知情不告與案犯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