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沉默半晌,腦海中迅速掠過徐大流和錢真這兩塊料的為人,悶悶道:“你就當我死了算了,一個死人報什麼案?”
錢晚晴略帶迷茫地瞧了景南陌一眼,隻覺今日這位“阮姐姐”言行舉止甚是特異,和她以往見到的大不相同。但她言下之意,是不會揭發這件事了。
錢晚晴想了想,低聲對景南陌道了句“謝謝”,起身便要離開。景南陌雖然腦中亂哄哄的,如同腦海裡塞了二十個比格在同時聒噪。但還是察覺那孩子神情有異,忙出聲叫住她:“晚晴,你要去做什麼?”
錢晚晴動作一頓,并沒有回過身來:“我娘是給人殺死的。”
景南陌一怔,知道這孩子鐵了心要報仇。即便錢真現在自承殺了徐大流,給下了大獄,她也不準備終止自己的步伐。
景南陌心知,這樣的決心絕不是自己不痛不癢地說兩句“你娘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死者已矣”就能撼動的,至于“他畢竟是你爹”這類片湯話,一旦出口,她不給這孩子攮兩個透明窟窿,都算是錢晚晴心善。
她眼睜睜瞧着那少女離她越來越遠,心念電轉,忽然對着錢晚晴的背影說道:“錢真就是希望你這麼做!”
此言一出,錢晚晴的步伐忽然頓住,景南陌也顧不得許多,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錢晚晴面前。對着那少女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錢真為什麼要自承殺了徐大流?”
這也是景南陌之前一直難以索解的一點。雖然她先前有對錢晚晴說“錢真為你頂罪”雲雲,但當時更多的是為了觀察錢晚晴的反應,這個理由,她自己是不信的。
景南陌向來認為,一個人若真的愛另一個人,那就跟房子夜裡着了火一樣,根本無法掩蓋。
有些文藝作品,總愛塑造平日不聞不問、有事父愛如山的形象,景南陌的評價是:除非是死人詐屍,不然難以解釋。
不說别的,錢真家裡,他自己房間内的陳設雖不複雜,卻布置得相當不錯。桌上有盆景、奇石等物供他賞玩,桌椅衣架用得也是一水的好木頭。
而錢晚晴的房間便隻有她自己搜集晾幹的藥材,顔色缤紛些的帳子衣衫都是舊物。這年頭人沒後世那麼多,鄉下豺狼之類的野獸皆屬常見,有時山上甚至鬧熊和老虎。連阮菖蒲這樣的成年人,家住得荒僻了些,出入都要小心。
而錢晚晴一個半大姑娘,早早去給人做學徒。時常在野獸出沒的山間活動,錢真卻對此不聞不問。現在忽然詐屍一樣出來給女兒頂罪,開玩笑呢。
所以錢真這麼做,一定有他現實層面的考慮。隻是景南陌自打見到錢晚晴之後,各種想法、消息紛至沓來,讓她沒有功夫細思。
方才喊住錢晚晴的時候,她僅僅抓住了一個念頭,隻是不想這孩子再去以身犯險。待她停下來,景南陌迅速整理了思緒,說道:
“我也去過你家,見到了錢真在門窗上纏繞發絲,那時候,他明顯已經知道了徐大流的死訊,且猜到你可能回去找他。
“我進屋查看時,窗戶都是從内裡闩上的,房門被從外面鎖住,桌上有一盞沒有飲完的茶,已經涼透了。你應當知道,錢真有一大早飲茶的習慣。所以,他應當是一早聽到了徐大流的死訊。
“聽聞這消息,他無心再喝茶,匆匆将茶盞往桌上一擱,穿了外袍離開。我之前看了現場後,覺得錢真離家時應當比較倉皇,所以他正在瞧的兩張布告掉落在地上,也沒有撿拾。
“但這樣匆忙的狀況下,他居然有心情鎖門。我當時便覺這有些反常。現在想來,錢真應當是故意的,他聽說徐大流死了後,很快懷疑到你頭上,據此反推,錢真大概也察覺到,你母親的謠言是徐大流散播出去的。”
景南陌一面說着,一面在心裡暗想:其實錢真察覺到也不出奇,畢竟同時和他還有廖二有嫌隙的人一定不會太多。
“這些年他之所以不找徐大流算賬,恐怕是因為他殺了你母親後,心懷鬼胎,怕找徐大流的後賬将這事牽扯出來。而他鎖門,是要假裝自己正常離家,想試探你在他離開之後,會不會入室翻找,尋覓證據。
“如果有,就證明你不僅知道徐大流是謠言的始作俑者,更懷疑你母親的死另有隐情。”
錢晚晴聽着,怔了一會:“我第二天便出城躲避風頭去了,若非如此……我的确想進他的房間瞧瞧,錢真在家一向很講那些臭規矩,我阿娘死後,從來不讓我進正房。”
……其實,正房裡未必有什麼。這說不定一直是他為試探你是否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故意預留的破綻。景南陌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