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升起,氣溫回升,利維亞王子像是在後花園散步一樣悠閑。
“啊哈,你們說,他們去哪了呢?”
氣氛凝至冰點。
凱勒先生被阿奇伯德小姐扶起來,老先生捂着肚子佝偻着腰,兩腿戰戰兢兢勉強站了起來,嘴裡一股刺鼻的鐵鏽味兒,鮮血從嘴角溢出,滴滴答答淋落在衣服上,他卻好像毫無所覺,怒吼出聲:“你殺了阿奇伯德家的,還想殺了我嗎?”
凱勒先生是城内除士兵外為數不多的男性,也是這裡年紀最大的長者。
利維亞王子走到凱勒先生身邊道:“您和阿奇伯德太太一樣勇敢,一樣的……不自量力。”
凱勒先生惡狠狠地看向他。
他享受别人的注視,無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被這麼多人注視着,他的心情很不錯,雙手握住權杖頂部的寶石,一隻腳腳尖點地,身體微微前傾,将身體重量壓在那根精緻的權杖上,“這裡還沒人有資格質問我。”
明明在對凱勒先生說話,卻揚起下巴,隻用眼角餘光看他。
在利維亞王子心裡,他是在皇宮裡長大的王子,他的老師是最知名的智者,他從全帝國最好的學校畢業,他的禮儀連最挑剔的宮廷女官都贊歎不已,他接受過最嚴格的軍事訓練,他是父親最倚重的王子,他認為隻有王公貴族才配和他說話。
這裡隻是一個避世隐藏在森林的國家,不論是占地面積、人口、軍事、經濟、交通等等任何一點拿出來,連利維亞最貧窮的村莊都比不過,這裡的人又怎麼配和他說話?
全身血液流速加快,積壓在心底的怒火再也無法壓制,凱勒先生甩開阿奇伯德小姐的手,搖晃卻用力地走到利維亞王子面前,兩人的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一個仰視,一個俯視,誰都沒有挪開,都不甘心在氣勢上落了下風。
凱勒先生貼臉罵道:“你算什麼狗屁王子,你真當我們住在森林深處就什麼都不知道嗎?!”
凱勒先生狀似瘋癫,他繞開堵在他面前的利維亞王子,跌跌撞撞朝着圍困他們的士兵們嘶吼道:“利維亞國王一生情人無數!孩子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王後所生的王子都封不過來,他這個奴隸所生的,低賤的利維亞王子能排到第幾号?!”
光鮮亮麗的外衣被扒開,露出裡面殘破不堪的□□。
他是皇宮裡長大的王子——他那親愛的國王父親很喜歡享樂,美女是他情場得意的戰利品,但凡在利維亞王國内有名的美女都是他的情婦,他将所有情人生下來的孩子都接到皇宮裡圈養在一起,像圈養一群不重要的畜生一樣。
他的老師是最知名的智者——國王請最知名的智者來為他的孩子們開蒙,但這位智者在道德方面是非常古闆的正統派,他看不上國王的糜爛作風,對他們這群私生子嗤之以鼻。這位智者名下的學生成百上千,想蹭他名頭的人更是多如繁星,隻要上過他的課的人在外都自稱是他的學生。智者是人,當然也是有偏好的,他最喜歡的學生是這個國家“真正”的利維亞王子——那位由王後所生的,國王唯一承認的繼承人。而他,隻是他記不起名字的學生。
他從全帝國最好的學校畢業——利維亞國王極其在乎虛名,他把所有孩子送進最好的學校,并要求他們名列前茅。他不允許自己的孩子不夠“體面”,那些不“體面”的孩子早已沉睡地底,永遠安息。而他,還在努力活着。
他的禮儀連最挑剔的宮廷女官都贊歎不已——被圈養的孩子們被分為不同的等級,和利維亞王國内等級森嚴的階級一樣,等級不同待遇不同,拿到優秀會有額外獎勵,所有考核都拿到優秀的孩子還可以像真正的王子和公主一樣擁有一名侍女照顧他的起居。最引誘他的是,拿到禮儀優秀可以得到一間單間,裡面隻有一個人住。他日夜不分練習走姿和坐姿,時刻要求自己符合王室風範,甚至連王公貴族們都家譜都背的滾瓜爛熟。他終于得到了女官的認可,得到了那個并不是很大的單間。當他真的住進去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不再是被圈養的畜生,而是堂堂正正的利維亞王子。
他接受過最嚴格的軍事訓練——後來他因為犯錯被看管他們的女官扔到軍隊裡自生自滅,美名其曰,磨練心志。他從最低等的士兵做起,在戰場上沖鋒陷陣,他砍死擋在他前面的敵人,也砍死了利維亞國王的偏見。他仰望了二十年的父親終于開始正眼看他,看向了這個他一時情迷的産物,最低賤的奴隸所生的孩子。
他是父親最倚重的王子——利維亞王後是國王姐姐的女兒,他們的孩子是政治聯姻的産物,大多癡傻,唯有一個異常聰慧卻天生殘疾。那個孩子就像是有一顆有裂痕的鑽石,優雅、美麗、堅韌,耀眼的足以讓所有人忽略那雙殘疾的腿。直到他踏着腳下的血海走到他們面前。他雖然沒有可以助力的母族,但健康的身體和拼殺出來的能力足以讓他與那顆鑽石媲美。國王終于給了他應有的權勢、地位、财富等等一切原本就屬于王子的待遇,這些東西整整遲到了二十年。在他鬥志滿滿,以為他遲早有一天可以頂替那顆瑕疵鑽石的時候,那位敬愛的父親卻摸着他的頭,笑眯眯地讓他好好輔佐那位連站起來都做不到的利維亞王子。
他也笑了,笑的比面前的凱勒先生還要瘋癫。
那天晚上他把這些年用命搶過來的一切全部掏出來給他最愛的父親看,父親毫不在乎的厭惡目光将那些他無比珍視的東西撕的粉碎。
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他默默将小心維護了許多年,卻因為父親的一句話就全部扔掉的自尊撿起來,塞回去,套上那件名存實亡的王子華服,僞裝成光鮮亮麗的模樣走出去。
他終于發現,他連一個王子都名号都沒有,利維亞的王子永遠不可能是他。他無數次想質問那些人。
為什麼呢?
為什麼可以是一個殘廢也不可以是他呢?
為什麼鑽石在太陽底下總是那麼刺眼呢?他光是逆光站在鑽石旁邊就已經雙目刺痛幾近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