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淵摁住了他骨瘦的肩,“梅尚書不必多禮,孤此次輕車簡行,不欲讓旁人知曉。”
梅尚書看了看太子,又用餘光瞥了眼明思,便吩咐屋内其他人退下,“殿下請坐,老臣失儀了。”
裴長淵随便挑了張圓凳坐,明思上前一步,俯身端端正正地行了禮,“小女明思,見過尚書大人。”
“快請起,”梅尚書傷在後腰,側躺在床上,眯起眼打量明思,“你是明仲捷的閨女?”
明仲捷是平南公的名字,明思颔首,“正是家父。”
彼此都聽過對方的名字,隻是緣悭一面,今日才得以相見。
梅尚書笑了笑,“難為你惦記我這一把老骨頭,快坐吧,本該好生招待,實在怠慢。”
“老大人客氣,小女對您敬仰已久,早該前來拜會。”明思在太子身後的圓凳落座。
梅尚書不知道明思為何會和太子一起出現,還是緊着太子說:“殿下來得正巧,臣年老體弱,隻怕無福為朝廷鞠躬盡瘁,還請殿下禀了皇上,容臣回鄉養老。”
裴長淵問他:“梅尚書是真想緻仕,還是為着平南公一案意氣用事?”
“殿下,平南公絕非那等奸佞小人,若是連正直之士都枉遭冤名,老臣有何顔面站在朝上,口口聲聲說着為民為國。”梅尚書須發皆白,眼裡隐隐有水光,哪怕被皇上罰了廷杖,他也不改初心。
裴長淵沒說話,略微偏頭看向明思。
明思忙起身,屈膝一禮才開口:“容小女在老大人跟前放肆了。”
“小女自幼在西北長大,跟随家父左右,父親時常以忠君愛國教導我等,有老大人如此信賴,家父定然倍感欣慰。”
梅尚書連連搖頭,“我對不住你父親,沒能為他洗刷冤屈,實在不堪領受朝廷的俸祿,還是告老還鄉為好。”
明思坦言勸道:“若老大人相信家父,您更不應該退隐歸鄉。”
“此話何意?”梅尚書不解地擡頭看她。
明思索性一提裙擺,上前兩步跪了下去,看着梅尚書的眼睛說:“您相信家父,我亦相信,那是誰讓家父蒙受冤屈呢?是亂臣,是佞臣。”
“此事錯不在朝廷,亦不在家父,而是佞臣賊子,為忠臣者,為百姓謀福祉,為社稷求安穩,為佞臣者,禍亂民生,動蕩社稷。”
“若是您這般的忠臣良将都離開朝廷,那隻會讓奸佞得逞,百姓受苦,社稷不安,家父的冤屈永遠也無法洗刷。”
說到最後,明思眼眸含淚,俯身叩首:“老大人為大梁戎馬一生,家父亦願往矣,小女相信邪不壓正,還請老大人留待來日,為吾父洗清冤屈!”
梅尚書不曾想到小小女子竟能說出如此慷慨激昂的陳情,那顆垂垂老矣的心再度被點燃,伸着枯朽的手要去拉她,“好孩子快快起來!”
裴長淵上前一步,大手攥着明思的胳膊将她扶起,遞了一方帕子給她。
“臣女失禮了。”明思接過帕子,連忙側身擦掉眼淚。
“唉!”梅尚書長歎一聲,“我當真是老了,竟糊塗自此,還不如一個小姑娘看得清楚。”
明思收好帕子,嗓音哽咽,“您是關心則亂。”
她不希望老大人辭官,隻有相信父親的人越來越多,父親才不會被放棄。
梅尚書看着太子,“老臣深知殿下心意,絕不再提辭官一事。”
裴長淵滿意颔首,“梅尚書如此想孤便放心了,朝中還需要尚書效力,孤已為尚書傳了太醫,一會便到,孤就先告辭了。”
快到宵禁了,明思不能久待。
“恭送殿下,”梅尚書拱手,又看向明思,“明丫頭,等我好了,再邀你過府一叙。”
得了這話,明思也算是松了口氣,“謝老大人垂青,小女翹首以待,盼老大人早日康複。”
回到馬車上,明思眼睛還是酸的,忍不住揉了幾下。
“别揉了。”裴長淵握住了她的手腕,看她眼尾紅了一片,瞧着又委屈又可憐。
明思垂下眼睫,有些忐忑,“臣女方才冒失了。”
什麼佞臣亂臣,這些話本不該從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嘴裡說出來,隻是憋了許久,實在沒忍住,梅尚書是父親出事後第一個相信他清白的朝臣,這是她的希望。
“下不為例。”裴長淵沒說她沒錯,這些話傳到旁人耳中,定會被有心之人攻讦,再起風波。
明思連連點頭,“臣女明白。”
她說完,太子沒再開口,車内靜了少頃。
裴長淵松開明思的手腕,掀起她的裙擺,看了眼膝蓋上的青紫,随之放下,淤青不易消散,瞧着并未好轉。
明思默默看着他的一番動作,咬了咬牙懇求:“殿下,能求您保住家父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