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情了這麼久!還在那兒拖累人!真是家門不幸,娶了這麼個喪門星!這二郎也是,不去蹲守也就罷了,還不知抓緊練功,整日窩在那溫柔鄉裡陪那紅顔禍水!”衛霜這日在衛恩與蓁蓁寝室門口大喊大叫。
流華聽了憤憤不平,對她道:“夫人,妻卧病在床,夫照顧妻,天經地義,何來家門不幸之說?夫人若受了傷,定希望阿郎陪在身邊照顧夫人的。”
衛霜聞言黛眉一歪,對流華破口大罵:“賤婢也來頂撞吾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這婦人把衛家小狐都教壞了!”
她又來回踱步,高聲自言自語道:“她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住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啥本事也沒有,隻會靠着那護身咒苟且偷生,在外出風頭!這也就算了,還動不動就生病,病殃殃的累我家二郎啥也不幹!什麼東西這是!我受了傷,也能下床走路,飛起都不費勁兒,她就不行了,真是矯情!這婦人以為自己是西施呢……”
衛霜繼續喋喋不休地在室門外叫喚,室内衛恩早在母親發飙了一會兒時,暗施了隔音咒,好給櫻奴清淨。他知母親的性子,對家裡人要多喜多喜,要多怒有多怒,口不擇言起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他婚前便曾擔心母親委屈櫻奴,好在櫻奴聰明果敢,他亦始終能把櫻奴護在身後,親人也多少彼此照應應付母親。
現時他隻聽母親吼了幾句,便預知下面的話,不如早施了隔音咒,省得櫻奴心裡有什麼。櫻奴對誰都狠辣,唯獨為了自己要對母親讓步,他實于心不忍。
“是你施了隔音咒,是麼?”蓁蓁盯着他輕輕問道。
衛恩作出笑顔,若無其事道:“沒。來,櫻奴,我把《老子》念給你聽,你不是喜歡《老子》麼……”
“你莫诓我。你知你騙不了我的。”
衛恩笑容漸失,放下書卷,神色露出些許憂慮。他回她道:“母親已走了。她剛說的話,你莫在意。自我記事起,我便見她喜怒無常的,她對耶耶都這般,更别說你我。”
“她還沒走吧,不然你何必施咒隔音?我去瞧瞧。”她欲掀衾起身。衛恩忙攔她道:“哎哎哎,你起來做甚?快躺着。母親早走了。真的!你莫睬她。從前她在家裡發飙,我和耶耶有時都懶得理她。咱不管她,啊。”
蓁蓁道:“唉!也不怪阿家說我,人弱被人欺,我如今病殃殃的,于衛家沒用處了,還可能給滅妖派口實,阿家自然不喜。”
衛恩不滿道:“什麼‘沒用處’!難道我與你在一起是要利用你的?你莫胡思亂想了,還是聽我念書罷。”
蓁蓁面無表情地搖頭道:“人多少是有私心的,誰會永遠善待一個沒本事的人呢?”
“你這樣說,便是玷污我對你的真情了。那好,我便帶你離家出走,找個清淨地方,省得你多思多慮的。”
蓁蓁聞言急欲解釋,話未出口,卻忽咳嗽起來,衛恩忙心疼道:“好了好了,不必說了,這些事兒咱别想,你就信我,好不?”
蓁蓁咳嗽已止,擡頭撫胸,低聲回他道:“我是信你的,隻是……唉!二郎,我的話雖殘酷,但是事實,你若不強大,血緣之親都不把你放在眼裡的。”
衛恩不以為然,道:“胡說,親人本就應相親相愛,哪裡需要理由?你定是病久未愈,想太多了,過幾個時辰,咱們再請嚴醫師過來,給你瞧瞧。現在你聽我念書便好。”
蓁蓁轉而神色嚴肅起來,把手放在他手中的書卷上,對他道:“二郎,你念書前,先跟我說好,以後,不許再随随便便對下人動粗。今日你答應我,等會兒流華和詩甯進來,你也要在她們面前答應我,不然,我便藥也不吃,病死在你面前。”
衛恩一聽最後這一句,不假思索回道:“好好好,我錯了,我答應你,待會兒我給流華也道個歉,行不?”
蓁蓁這才安心下來,又聽衛恩道:“櫻奴,你為何要替流華擋了那鞭子?你知不知道,倘若此次你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何等心痛悔恨?我都想打死我自己。”
蓁蓁輕咳一聲,回他道:“我不這樣做,你真冤枉了流華,既委屈了她,又毀了你體恤下人的好名聲,如何使得?倒不如我替她擋了,誰也不吃虧。”
“‘誰也不吃虧’,我這心裡不知流了多少血。你要替她擋便擋罷,你戴玉笄也成啊,怎麼……”
“我忘了,我隻是想出來散散心,緩口氣,便免了打扮,便也沒戴那玉笄,本以為不需要……”
“櫻奴,你打我罷,算罰你這次受的傷。”
“要罰你自是要的,你意氣用事,出手傷人,雖沒傷到流華,可你念頭和行動都有了,可我不打你。”
“那……”
“罰你變回原形三日,不許與我行房,抱不了我,吻不了我,不能俯視我,隻能跟在我後面慢慢走着。”
“不愧是我的櫻奴,罰得夠重。”衛恩猶豫片刻,又道,“罷了,都依你,什麼都依你——隻是……我有一個條件,待你病好了,我再變回原形,别人照顧你,自不會似我這般盡心盡力的。”
蓁蓁微笑道:“好,那就待我病好了,再罰你。”
衛恩欣欣然捧起書卷,展開道:“那我可以為你念書了?”
“念吧。”
衛恩低沉明亮、抑揚頓挫的嗓音響起,《老子》在蓁蓁耳邊一字一句飄過。蓁蓁一面聽一面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正沉醉于他這勾魂攝魄的聲音,卻聞得那一句“将欲廢之,必固興之”,心下突然惶悚起來。她打斷衛恩道:“二郎,方才那一句是什麼?”
衛恩回看後,對蓁蓁念道:“‘将欲廢之,必固興之’。”
“‘将欲廢之,必固興之’……”蓁蓁低聲重複了一遍。
“怎麼了?”衛恩問道。
“不,沒什麼。”蓁蓁搖搖頭,又對他莞爾笑道,“往下念吧。”
衛恩為蓁蓁念着書,蓁蓁凝神聽着,二人皆不知室外吼聲震壁,耳根反倒落個清淨。衛霜在那室外足足念叨了一個時辰,聽得室門口的流華和詩甯耳朵要流血。
這衛家夫人把幾句話如已炒的飯菜重新烹煮般,換了些詞句,又念叨了一遍,再把這些話如已煮爛的飯菜般再拿去炖了,改變了語調,義憤填膺地重複了一遍,她似乎生怕自己說的話過于單調,時時不忘加些佐料,比如“哼!”、“嗯!”、“啊!”、“哈!”……如此這般翻來覆去,仿佛這些話意猶未盡,不榨幹那油水死不休。這樣一個時辰下來,流華與詩甯已将衛霜的話記得爛熟于心,竟比記劍譜還牢。
正當衛霜還在奮不顧身地絮絮叨叨時,衛默來到衛恩與蓁蓁寝室門口,張開雙臂叫住還在來回踱步的衛霜道:“啊呀!兒母,你這是作甚嘛!櫻奴傷剛好,病未愈,需要靜養,你在這兒鬧什麼?”
衛霜發絲氣得飄起了幾根,她對丈夫唾面大罵道:“老東西!你管我作甚!對兒女的管教都是我在親力親為,你就知道不哼不哈。你看看你這兒子,整日沉溺女色,你不管他,反倒來管我。你說我要夫婿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她開始掐起衛默胳膊來。
衛默趕緊躲閃,大叫道:“啊呀!櫻奴不是需要人照顧嗎?要夫婿就是要有人照顧不是?”
衛霜兩鼻孔被那一聲重重的“哼”撞得膨脹收縮。她冷冷對他道:“可沒見到你照顧我呢!”
“你給我機會照顧你了嗎?”
“老不死的!我看你是幾天沒吵嘴癢癢了。”
“好,好,好,咱不吵,來來來,我劍譜有個地方要與你研究研究,你過來。”衛默說着拉衛霜胳膊,卻被衛霜一甩手,隻聽衛霜咬牙切齒道:“研究什麼?我還要管教你兒子呢。一天到晚渾渾噩噩,怪不得你兒子跟你一樣沒出息!”
衛默不悅道:“怎地就沒出息了!那崔家四郎都打不過他,你再看阿大,是崔家法力最高強的,有時也與二郎不相上下,怎地就沒出息了?”
“這算什麼?那三界之中,比他厲害的多了去了。再說了,除了法力高強,還要懂得孝敬父母,你看看他,自娶了這婦人,就好像被這婦人綁着走似的,她到哪兒他就到哪兒,這像話嗎?這叫有出息嗎!”
“好好好,我不與你争。來,咱們研究劍譜去。”
衛霜欲罵他幾句,意深、意綿和意長小跑過來了,隻見意深歡喜道:“外婆要研究劍譜了,我也要聽。”
意深話音剛落,他的姊妹便興高采烈地大聲附和道:“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衛霜還未來得及斥他們,又見衛靈與明方走來,隻聽明方假意對三個孩子斥道:“狐崽子!你們怎麼這樣吵吵?不知櫻奴在靜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