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已至寒食清明之時,蓁蓁欲回太原郡的文水祭母,待她備好了酒食、果品和紙錢等等,衛恩便攜她上天飛去。他忽想起櫻奴斷前塵故土之事,心中愧疚萬分。自她斷前塵故土以來,她一直未曾在他面前因前塵故土有過失落哀傷,可他心中知曉,她在那宮中多年,不可能毫無思念。他答應過她會帶她去天上看她曾經的家,就一定要帶她去看。
“櫻奴。”他喚了她。
“嗯?”她問道。
“你想家嗎?”
她忽心中一怔,不知是自語,還是在問他:“家?”
“想看看現在宮裡頭什麼樣嗎?”
她明白他意思了,回過神來,卻雙唇如凍住般,送不出話來。他心中又憐又愧,遂擁她道:“走,我們去看看。”
她忽警覺起來,攔他道:“若是叫皇後殿下身邊的道士發現了……”
他安慰她道:“沒事,不會發現的。縱是發現了,你未曾入宮,隻是遊玩路過,她能奈我們何?”她聽了才安心下來。
他調整了方向,帶她來到了那宏偉宮殿的上方。
她站在那雲上,俯瞰着那宮殿。
風起雲轉不知幾秋,這宮殿似乎還是老樣子,不變的是它的豪氣,它的貴氣,它的壯麗,還有……它的血雨腥風……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皆由它定,一小群人的貴賤沉浮、生死榮辱,亦由它定,這三界之中一塊小小的凡塵興衰,也由它定。
他見她俯瞰着那宮殿不語,以為是她思鄉情起,遂扶她緩緩坐在雲上。他把雲降得再低些,好讓她瞧得更仔細。他想起她不是妖,沒有那麼強的眼力,遂在她面前施了隐形鏡,在這鏡中,她可瞧見宮裡的一切一切。
她瞧見姑母了。
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漂亮,那麼有活力。
楊阿婆呢?她在哪裡?
哦,她已老了,可那容顔的褶皺掩不住她曾經的風韻。
敏之?
唉!他已然沒了期望,隻得這般聲色犬馬……
張宦官……
周宦官……
身子弱的秋婷……
跟她學畫畫的彩蓮……
那些宮人……
都還在!
都還在……
都還在……
都還在!
她忽難以自制地痛哭起來。衛恩忙擁她入懷,與她同擔這悲喜之淚。
“對不起……”衛恩對她低語道。
她慢慢起身,抹淚問:“對不起什麼?”
他沮喪地低着頭,回道:“是因為我,你才不能跟他們在一起。那是你的家,有再多的血腥,再多的風暴,那也是你的家。”
她握住他的手,含淚微笑道:“不是你的錯。這已是我們争取到的最好結果了。我從未怪過你。”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忍心看你這樣。”
“我很好。”
“你莫哄我。我都知道……”
二人一時無話。
“櫻奴……”他開口了。
“怎麼?”她問。
“你恨你姑母嗎?”
她轉向那隐形鏡,瞧見她姑母神采飛揚、指點上下,微笑道:“不恨。”
他似有些驚訝,轉頭問她:“為何?她要殺你。”
“她是我一生的榜樣。”
他轉回頭,盯着那鏡中的武皇後,理解了櫻奴,說:“是啊,她是千年難有的奇女子。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的。她雖要殺你,可終究是她把你養大的。”
蓁蓁面向他,把手放在他胳膊上,說:“沒事。我知道,很多人不喜姑母的作風。”
他對她笑道:“不提她了。我陪你繼續‘探親’,時間有的是。”
她幸福一笑,把頭靠在他有力的肩膀上,繼續瞧那鏡中的故土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