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恩依舊在蓁蓁面前假裝自己每日練功,又是懇求又是囑咐了家人一起瞞着她。如今母親對自己無比失望,似乎也不樂意多搭理他了,見着他時,總似他欠了她什麼似的。他雖覺自己耳根清淨,不必再聽母親吹毛求疵地批評,可也心裡空落落的。好在其他家人尤其是父親總還關心自己,多多少少給了自己安慰。
可他也确實無事可做。
他可以騙她說母親特許了他暫不練功,可他心裡莫名地害怕,他知她從不給他任何期待和壓力,什麼都是傾聽他,什麼都不評價他。她就那樣認真專注地帶着甜美迷人的微笑聽着,任他訴說。他終于可以和她厮守了,厮守時時刻刻,厮守朝朝暮暮,厮守長長久久……
可他心裡害怕,他不敢面對她,他更不願騙她,他不想這樣對她,他也不能這樣對她。厮守是最美好、最快活的,但他不願用謊言騙取她甜美的微笑和更深的愛意。
他不敢冒險用隐身術偷偷瞧着她,他的法力能不能支撐這個法術,現時他都不确定了。更不必說隐身術隻能隐身,隐不了影子。
他隻能在窗邊避她的目光偷看她。
她讀書的樣子真美。
他呆呆地偷瞧了她一上午。
這日下午,他又偷看她,像一個暗戀她的追求者。
可二人心有靈犀,她終究察覺出哪裡不對了。
她總覺他在附近。
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想多了,可在室内越久,她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望向了窗邊。
他慌忙跳開了。
她趕緊走向窗邊,左右望望,卻不見任何身影。
她一定是頭昏了,他還在練功呢,再說他見她何必偷偷摸摸的?唉!她真是腦子不好使了,盡想些亂七八糟的。
她離開了窗邊。
他卻再也不敢靠近窗邊了。
他生怕再叫她發現。他還沒想好怎麼告訴她真相。
其實他自己也知瞞不了多久。
他該去哪兒呢?
她是他最後的避風港。這裡待不了,他還能去哪兒呢?
他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子?
他做錯了什麼?
不是說善有善報嗎?
這是哪門子報?
他要去哪兒?
喬家?伏妖界?去哪兒都會暴露他假裝練功的事情。
隻能去凡間了。
想來,自己倒是很少在凡間逛。雖常降妖除魔,可他未曾仔細遊過凡間。上一次常在凡間往來時,還是在凡間漢時衛皇後在時,可也不過是在宮中,凡間的民間,他倒真沒怎麼呆過。
那就去一趟吧。正好散散心。
他雖然法力微薄,還是能飛的,但确實也不如從前輕快潇灑了。他飛至凡間,漫無目的地閑逛。
據說這長安城被橫豎三十八條街道分成了一百多坊,這黃土路倒是叫他走得不大習慣,成行的榆樹和槐樹在路兩旁迎接他,那道路兩旁還有深深的排水溝。他去望了下溝外邊,各坊的坊牆屹立着,牆内是深宅大院、飛檐重樓,有寺廟道觀、也有雕梁畫棟。看那戶人家,于坊牆上開了大門,門口列雙排戟架,架旁站着甲士豪奴在看守。想必那戶人家頗有些身份地位,不然為何一般人家的門隻朝了坊内開,獨它光明正大地對了大街開門。
這大街竟是連店也沒有,倒不知他獨自在這街上要做什麼了。
之前聽櫻奴說,長安繁華之處,在于東市和西市。但不知這東市和西市在何處?
可惜了沒帶櫻奴來,不然二人一起逛街可不惬意?
他既是在假裝練功,也不好買凡間的好東西回去給她——不過倒是可以說是提前練功結束去給她買的——唉!如今這是怎麼了?怎麼總要假裝?總要撒謊?他又不是偷雞摸狗,更不是在外頭養女人——他還是買給她吧——長安買來的終究和他變出來的不一樣——長安曾經是她的家——他實在受不了一直欺騙她——罷了,先買來收着,告訴她真相後還可以拿出來哄哄她——錢?變幾個銅錢還是可以的——這世間有什麼他要不到的?切!隻要是能讨櫻奴開心的東西,管他要得到要不到,要就對了!就這麼定了。
他四處張望,尋思着可找哪個人問路。
他望見了一老人,便大膽上前叫住他,對他叉手唱了喏,問道:“敢問老丈,如何去東西二市?”
那老人兩眼一眯,顫顫巍巍轉過身,指着後頭對他嘶啞道:“郎君先到皇城的正南門,沿着東西向那條街,往……東走……三坊,就是東市了!至于西市,就是往西走……三坊……”
他行禮對那老人道謝,便加快腳步向前去。既是要去給她買東西,自是不能拖拖拉拉的,聽聞長安城素有夜禁,得趕在夜禁前買了,不然買不到了。
他來到了東市,随即耳邊聒噪起來,在清淨的妖界待久了,倒是有些不習慣。
可要命的其實在後頭。
他一出現,竟無端招惹衆多娘子湧上來,将他團團圍住,郎君們亦在一旁驚歎于他出衆英俊的相貌。有人見自家妻子也湧上去,氣憤得直跺腳,忙不疊要拉妻子出來。一時衆人目光全聚焦在他一人身上。連剛掏出錢買東西的人,都把錢停在手中看熱鬧。
他已在凡間經曆過這等場面——别說在凡間,在妖界,早時他所經之處,何嘗不是女妖們排着隊望他?可他現急着給愛妻買東西,才沒工夫對付這些為他傾倒的娘子們。可恨現在身在凡間,不能施法術一走了之,你别看她們現在瘋狂得命都不要,若她們知道自己是妖,不得作個鳥獸散,不一會兒就得請個什麼道士來對付他,打死了之。唉唉!你說這人生于世,真要看運氣的,投胎投得好,繼承了好皮囊,那就是跟别人不一樣。
他正不知如何脫身,卻被一老夫人攔道:“哎呀!這是哪裡來的俊郎呀?家裡可有娶親?我正給一大戶人家說親事,他家小娘子生得美貌,不知你肯不肯與我去瞧瞧?”
他急忙甩開她手道:“你走吧!我有家室了,别擋我路!我要給我妻買東西!”那老夫人一聽,便喊道:“哎呀!還是個癡情郎!真是找對人了!你去瞧瞧呗!不行的話做妾也行,保證你家夫人沒有的她都有……”衛恩心想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女人都不配跟櫻奴比,買來伺候櫻奴都不配的。
他不耐煩了,催她快走,想不到他還沒應付完她,一小娘子拉着他手不放,喊道:“郎君!郎君!妾可對你一見鐘情了!你可願與妾長相厮守?你若不允,妾可真要犯了相思病一病不起了!郎君莫憂!妾不會與你的正室争風吃醋的!隻要郎君多看妾一眼,妾願一輩子做妾,和夫人一起伺候你、服侍你……”
衛恩真是開了眼了,這小娘子怎麼連人品也不考察下就急急巴巴地以身相許了?她心是水做的,莫非腦子也是水做的?她還甘願做妾?她就不知愛隻有一份嗎?她不知他可是知的,他的愛才不要分給其他人呢!他還沒開口勸退這小娘子,又有娘子拽着他手不讓他走。
他得想辦法脫身了。
他暗施了法術,先讓這些娘子們慢慢往外退,自己再轉身快步離去,又收了法術。娘子們隻以為是自己的腿不聽使喚,隻遺憾地望着衛恩的背影逐漸遠去,并未起任何疑心。
他躲在一處無人的地方,如釋重負。
方才他經曆了什麼?
唉!他該遮了臉出來,這臉是拿來迷櫻奴的。她若知曉方才有人急着以身相許,不得吃醋得氣死過去。
有了!
他手指一轉,令自己成了一美娘子。
他準備上街了。
不對,櫻奴和妙芝都提過凡間不許單身女子上街。
哎呀!做個娘子還挺麻煩!盡是些婆婆媽媽的無厘頭的規矩!
那就變幾個侍婢家奴出來陪同。
他手一揮,變出幾個與他差不多裝束的侍婢。
他又想起櫻奴提過那帷帽的用途,看來自己還得遮蔽一番。
生而為人,不露腚不殺人放火的,還要遮蔽?他剛才做郎君時怎麼不用遮?
櫻奴真辛苦!
罷了!他變出了帷帽,戴在了頭上。
想想真是新鮮事,他為了櫻奴,從未做過的事兒也做了,今兒個他非得給她買回東西不可。
他快步上了街,再度去了東市。他變出的侍婢跟在身邊。
他順利進了一家綢緞衣帽肆,這家看起來豪華氣派,想必東西不錯,是配得上櫻奴的款。
他左看右看,想挑一款最不凡的綢緞回去給櫻奴,肆掌櫃給他推薦了許多,他反複比較,正躊躇時,不意一隻粗壯大手放在自己胳膊上,隻聽對方笑道:“娘子,可是在挑綢緞?既沒有合意的,不如我來幫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