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遂對崔家衆人道:“真是打擾諸位了!妾無心算計諸位,還請諸位莫誤會!我們先走了。閑時再聊!”她拉着衛恩加快腳步離去。
崔明震見這二人走了,心中反倒不爽快,喊道:“哎!别走啊!有本事算計就别走啊!好好打一場結了舊賬……”
“行了!”崔柳琴罵他道,“什麼‘結舊賬’?你以為買東西呢!半點分寸沒有!你都不如蓁蓁知進退。”
崔明震委屈道:“娘娘,您怎麼反倒誇起她來?”
柳琴懶得回答他。
明方等人從屏風後出來了。
明方歎了口氣,皺着眉,似是心事重重,難以排遣。衛靈抱着他,想與他同擔這憂傷。
柳琴見他這般模樣,問道:“你與蓁蓁關系可是極好?”
他看向母親回道:“說不上極好,可也是願推心置腹、苦樂與共的親人和朋友了。”
崔明震鄙視道:“什麼‘推心置腹’?還‘苦樂與共’!你看人看走眼了!”他又指着衛靈道:“你選了她就看走眼了,現在連朋友也看走眼……”
“放肆!”柳琴高聲斥道,“誰許你對你大嫂如此無禮!”
衛靈隻生氣地看了崔明震一眼,并不言語。
柳琴又對明方道:“兒啊,你與蓁蓁日後依舊還在衛家,該如何相處,你自己心裡要有數。”
明方微微點點頭。崔明震卻又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愈想愈氣,愈氣愈想,又氣又想,又想又氣,終于起身罵道:“這婦人真欺我崔家太甚!太甚!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他一腳踢碎了跟前的幾案。明方見了直搖頭,柳琴則大罵道:“畜生何以成大事!你生氣便生氣,踢那案做甚麼!你以為是蹴鞠啊!成天跟你那案過不去,那案是會咬着你還是怎麼着?你看看你變了多少回案出來,你練法術就是拿來踹東西變東西的?怎麼那麼暴躁!你阿耶都從來不像你這樣。自個兒丢人現眼,還教壞自家晚輩!敗家畜生!”
她又轉向意綿,對她道:“綿兒莫怕,莫看他,多學學你阿耶。我跟你阿翁就是作孽作太多,才生了這麼個小暴君出來!”
意綿素來乖巧,對柳琴撒嬌道:“阿婆息怒!四叔是阿婆的親子,阿婆若生四叔的氣,自己也會心疼的!”
柳琴可不是心頭暖流洶湧,怒氣全散,對明震指着意綿道:“你看看,你看看,這才叫崔家風範,你多學學!”她又感到心煩,對明震喊道:“趕緊滾!看到你就腦袋疼!”
明震嘴嘟着,自是心不服氣不順,悶悶地邁步離開,卻又聽母親叫道:“自個兒留的爛攤子不收拾啊!要阿娘替你撿不成?”明震回頭一瞧,母親言下指的是那被他踢碎的幾案,隻得又回去把那碎案用法力收拾了,再變出一個完好無損的幾案來,乖乖放好了,又悶悶地離去。
明方、衛靈和意綿又問候了崔家族人一番,又離府回了衛家。
蓁蓁與衛恩回到了衛家。衛恩見她有些垂頭喪氣,便趁機問她道:“櫻奴,你是不是還想着給我恢複九尾?”
蓁蓁隻擡頭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回道:“嗯。”
“櫻奴,放棄吧。”
蓁蓁并不專心睬他,隻道:“你不用管。”
“難道現在我說話,在你心中已無分量了?”
蓁蓁竟不說話了。衛恩無可奈何,她是個清醒精明的人,一旦不與他打情罵俏,怎麼軟逼也不管用。
看來他還得對不住她一次。
蓁蓁抛下衛恩不搭理,自己一人拿起《老子》來,假裝在讀書,心裡卻又籌謀如何殺惡人給他恢複九尾,又能萬無一失。衛恩一面練字,一面觀察她。她那雙眼落在已展開的書卷上一處,卻半晌未動,也不知是她在看書,還是書在看她。
蓁蓁苦思冥想,冥想苦思,終于再得一計。
她快速起身,翩然跳過衛恩,預備出去。衛恩叫住她,問道:“櫻奴,你預備做甚麼?”
她轉身對他嫣然笑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管我,專心練字便是。”
衛恩把筆插回筆格中,道:“我陪你出去。”
她卻攔道:“不用,你練你的字。”她開始撒嬌起來:“你若練得不好,我可是要嫌棄的。”
衛恩邪魅一笑,知她必又心生一計,遂慢慢走向她,笑道:“你嫌棄便嫌棄,隻要能陪你,都行。”
她雖因他這邪魅一笑、愈來愈近的氣息和勾魂攝魄的嗓音投降了一兩分,終究還是頂住了。她回他道:“我一個人走走不行嗎?”她低下頭,委屈地低吟了一聲,令自己兩眼含淚,又擡起頭看他一會兒,再低頭避開他的目光。
衛恩果然心軟了,軟得沒一處可逃。
他終究是她的手下敗将。
不對。
他猛地清醒。
她在迷惑他。
他半心軟半強硬地對她道:“你哭得這樣傷心,我更不能讓你一人走了。”
她見此招無用,兩顆明亮精明的眼珠子不停轉動,給她又送一計。她笑道:“二郎對我就是好!這件衣裳我穿得不夠涼快,想換一件,二郎先等等我。”
衛恩終究略輸她一籌,并未覺是計,遂許她去了,自己站在原地等待。不想隻過一會兒,卻突然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捆住,低頭仔細一瞧,竟是纏妖索。
他回頭一望,原來她所謂的換衣裳是去取纏妖索了。
他仰天長嘯,自己從未防備她,突然之間要鬥法,居然想不到這些。隻聽她對他嬌聲道:“二郎,對不住了!你莫怪我哈,要是肚子餓了,可以叫流華給你送東西吃——”
她突然覺此計有什麼纰漏,遂來到一案前,把他方才練字的紙卷起來,塞到他口中,解釋道:“乖哈,我呢,怕你叫人。我會交代流華,讓她準時送飯給你,不要怕哈!”
衛恩無比吃驚地睜大了雙眼看着她,她卻像哄孩子般拍了拍他頭,又給了他臉上一吻,就得意地離去,關了門,又吩咐流華道:“流華,你施個法術,把門鎖了。二郎說了,要一個人靜靜,不見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我先出去走走,你記得時候一到,就把飯端進去。”
主子發話,流華焉能不聽從?流華自是施了法術,又盡職盡責地把門鎖得嚴嚴實實。衛恩在室内聞得她們對話,知室門已然鎖上,自己就是拿頭撞牆,也無人知曉。
他真是欲哭無淚,又很快擔心起蓁蓁來。她怎麼對他都不要緊,可她此去必是要去殺人,殺的雖是惡人,可終究是罪孽。他知她多謀善斷,定會穩住滅妖派,不讓滅妖派有為難衛家的借口。
可他希望她過清清白白、無債無憂的日子,他也希望自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不怪她,也不譴責她,她做什麼都是對的,都是他連累了她,所以他要救她。
可他現要如何脫身,阻止她呢?
他拼盡全力要掙脫這纏妖索,卻覺這纏妖索更緊了。他隻得去撞那門,可那門堅實不動,這纏妖索教他殘存的法力施展不得,更别說施法開門。他真是認輸了。唉!聰明的櫻奴,他此時不知是該氣她,還是該愛她。她真是他永生永世的劫,教他恨不得,棄不得,奈何不得。她就像這纏妖索,纏繞着他,叫他永遠隻做她的繞指柔。
他在想什麼呢?他該想辦法脫身阻止她才是。可他能想什麼呢?能試的都試了,她真是不給他留任何漏洞,也不給她自己留任何退路。他突然想看看窗外的風景——窗?窗!
他有法子了。
他蹦蹦跳跳地一步一步艱難地到達那窗邊,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他口中還塞着東西,實在是窒息,窒息到他隻能靠那兩個不大的鼻孔慢慢緩和他的呼吸。
他偶然間擡起頭,發覺天色陰沉,加之現在悶熱異常,隻怕要有大雷雨——雷?是了,雷霆劫,妖最怕雷霆劫了。雷落地震三聲,地裂樹折,屋摧舍傾,皮落骨碎,即是天降雷霆劫于妖,以懲其惡行罪孽。
他并未做過虧心事,此時想到這雷霆劫,卻驟然戰栗起來。雷霆劫懲罰的是妖,那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