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二人背對着彼此,枕夢而睡。
次日清晨,雨的離去并未喚來些許陽光,蓁蓁一起床,便扭頭看向衛恩,見他兩眼緊閉,似是未醒,又見他微微出汗,便下床輕聲喚了流華,命她以寒冰術給室内降了熱氣。
待流華施法退下,蓁蓁又取來九尾狐紋手帕,給他輕輕擦了汗,卻不知他在她醒來前,已搶先醒了偷偷瞧她睡容,待她醒來又趕緊閉眼裝睡,這會子聽她喚了流華,聞着她的蘇合香氣,感她給自己擦汗,偷偷地幸福。
可他很快又想起昨日的争吵。
他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蓁蓁道,“是我弄醒你了?”
他不說話,面無表情地起了床,用法術把自己打扮好,繞過屏風離去。蓁蓁收了手帕,又命妙芝和流華伺候自己洗漱、打扮。妙芝和流華嗅得這室内死氣沉沉、冷煙彌漫,都猜出幾分,小心謹慎地伺候蓁蓁,不敢發一言。
蓁蓁一如既往地精心打扮好,又在妙芝的攙扶下,從梳洗床上端莊起身,繞過了那珠翠白狐圖紫檀屏風,自己掀開了牡丹紋白毛帶蜀錦帷,這才見着衛恩獨自跪坐在榻上,似在等待甚麼。
“二郎,你不餓麼?”蓁蓁問他道。
他并不說話。他确是在等她一同去吃,但他就是不說。
蓁蓁見他不答,倒也處之泰然,走向右邊一幾案,那案上幾個盒子内,置着昨日捉的蜘蛛。她打開盒子一瞧,這幾隻蜘蛛果然不負所望,所織之網密而多。蓁蓁開心壞了,對妙芝和流華喜道:“你們瞧,我得巧了。”
妙芝和流華上前一看,自是一番喜悅,紛紛恭喜蓁蓁。
蓁蓁亦捧了盒子,走向衛恩對他笑道:“二郎,你瞧,我得巧了。”
“嗯。”衛恩淡淡回她道。
蓁蓁有些失落,卻也并不感傷,把盒子重新關上,放了回去,又轉身吩咐妙芝道:“妙芝,你和流華去把剩餘的花水分了,再剩下的,分給府上的娘子們和其餘侍女們吧。”
妙芝和流華均應了聲“唯”,又去卧床前的梳洗床邊,取了花水,退出了室門。
衛恩依舊坐在榻上,低頭瞧着面前的案,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蓁蓁知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又憂他餓壞了肚子,遂對他道:“我知你恨我,可你再恨,也不能為此餓壞了自己的身子,怪不值得的。”
衛恩起身,與她擦肩而過,又放慢腳步,等她跟在身後,一起出了室門。
一直到飯畢,衛恩都未與蓁蓁說過一句話,衛家人皆有些詫異和好奇。蓁蓁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地吃好了早飯,跟在衛恩身後回去,路上,卻被明方叫住,明方問她道:“櫻奴,你們這是怎麼了?”衛靈到明方身邊,面帶憂色地看着隻顧自己離去卻放慢腳步的衛恩,又看向蓁蓁。
“沒什麼。隻是二郎有些心情不好。”蓁蓁淡定回道。
“心情不好?發生什麼事了?”明方問。
“沒什麼。隻是小事。”
“櫻奴,”衛靈道,“若有什麼大事,可切莫瞞着我們。你和二弟是難得的緣分,要珍惜呀——二弟若欺侮你,你定要與我說來,我會好好教訓他。”
“謝謝阿靈!我先回去了。”蓁蓁急匆匆地跟上衛恩的腳步。
蓁蓁與衛恩于室内各自練字。蓁蓁時不時瞥向他,以緻他時不時移開自己偷看她的雙眼。她總擔心他氣壞了自己,他卻對她難定愛恨,又擔心她滿不在乎,又憂她被自己冷落太過。練了半天,兩人一個字也沒寫好。他們此時才不約而同地發覺,原來世間最難練的,惟有“情”這一字。
蓁蓁已無心再繼續練字,想來,也不能隻照顧他。他要氣便氣,要懲罰她便懲罰她。她生在這三界之中,三界萬事萬物萬人皆與她息息相關,她焉能沉迷于兒女情長?
她起身,去尋了妙芝。本來,她可喚了妙芝進來,可她想到他如今興許并不樂意多見她一分,他那樣的真性情,也許早已暗暗鄙夷她,她又何必自讨沒趣,惹他煩惱?既是她傷了他的心,她出去給他清淨便是,便直接出門尋妙芝,與她一道出去走走。
他雖是練字練得歪歪扭扭,可也并不過于煩悶,隻還時不時偷懶悄悄瞧她一下,這會子竟見她出門去,好不失落,卻也拉不下面子來問她做什麼,生怕多說一句話,自己就會忍不住跪下來原諒她似的。
很快,他獨自對着那被關上的門歎氣。
蓁蓁帶着妙芝去園林,一面漫步,一面說話。
“昨晚你要我幫你穿針,是我不好,食言了。”蓁蓁把妙芝的手挽在自己手上道。
妙芝忙道:“不,不,不,娘子莫這樣說。婢子一口氣穿了九孔,才沒去勞煩娘子。”
“真的?”蓁蓁笑道,“你休要诓我。若是假裝自己得了巧,日後你若哪裡笨手笨腳的,我可要讓你當我面穿一次。”
妙芝嘟起嘴,低下頭,道:“什麼都瞞不過娘子。”
蓁蓁藹然笑道:“你别不開心。待會兒你把針取來,我幫你穿了,雖是過了一晚,但也不算太遲。”
妙芝點點頭,又道:“其實……婢子是見你們有事,所以……沒敢找娘子穿針……”
蓁蓁臉上笑容漸散,又道:“沒關系。再怎麼樣,我答應你的事,再小也要做了,又不是嘴上說說。”
“娘子,按理,婢子不該多嘴,但……婢子還是擔心娘子,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
“他知道了。”蓁蓁看着地上回她道。
“知……知道什麼?”妙芝不解。
“晴香。”
妙芝大驚失色,倒吸一口冷氣,道:“那二郎可有傷娘子?”
蓁蓁搖頭。
“娘子,你可切莫瞞婢子。要是二郎敢傷害娘子,婢子就帶着娘子收的新小妖們,找他算賬去。”妙芝嘟着嘴道。
“妙芝,你糊塗了。二郎哪裡會傷害我?你看我像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人嗎?”蓁蓁輕聲對她道,其嗓音悅耳動聽,沉着有力。
“二郎不傷娘子便好。隻是……二郎知道這事兒,肯定氣壞了。那畢竟是他生母,怎麼說,親人都比愛人重要些。”
“是啊……”
“哎,娘子,二郎是怎麼知曉的?言娘子不是說會幫娘子對二郎保密嗎?”
蓁蓁驟然停下腳步,愠道:“是啊。看來我得去找言兒算算賬了。”
“如今這可怎麼辦?”妙芝蹙眉道,“二郎知曉了,不知還會有其他人知曉麼?二郎臉色那樣差,以後娘子的日子怕是不好過——萬一……萬一衛家其他人都知道了,尤其是衛家夫人,豈不要狠狠報複娘子?若連二郎都不幫娘子,那衛家上下……”
蓁蓁被這麼一提醒,腦子一震。
是該做最壞的打算了。
蓁蓁贊妙芝道:“還是你提醒了我。”
妙芝歎道:“唉!想來頗為不公的。娘子是何等人物,在這衛家,生死哀樂皆由衛家上下,甚至是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主人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