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
拗不過皇後的盛情,華書在椒房殿用了午食,又被拉着賞了好一會兒寒梅。
衛子夫先是誇贊了她善堂辦得好,随後話頭一轉叨叨了半日什麼女兒家還是少碰騎射,學學庖廚,做做女紅,賢良淑德才是正理。
她性子急,若是旁人說這些,她少不得要翻臉。
可衛子夫待她還算不錯,更是教養她十數年的阿姊劉瑰的生身母親,所以再不耐也隻能忍着。
總算插了個空說服衛子夫去午睡,華書急匆匆地準備出宮,實在是生怕遇上太子那個愛說教的又是一陣唠叨。
不承想,沒遇上太子,卻碰上了父兄——華潤予和華景父子一同入宮。
大漢立國之初,便以郡國制為主,以皇室子弟分封諸侯,在初時确實達到了穩固皇權的作用,然而時間一長,諸侯勢力尾大不掉,皇權旁落,甚至在景帝之時生了七國之亂。
二十年前,主父偃上書請行推恩令,令諸侯得推恩分封子弟為侯。此策講究的是所有劉姓皇族,皆有封地可承,兵不血刃不說,還讓劉徹得了仁政之名。
有賴于此,諸侯封地一分再分,封地兵權便被劉徹逐步收回,皇權、軍權空前集中,整個大漢的目光都鎖定在了塞外的敵人身上。
十數年來,大漢多次主動出擊,迫使匈奴王庭遠徙漠北,原休屠王、羌戎等地被分置為武威、張掖、敦煌、酒泉四郡,大漢威名空前之盛。
然而,前歲冠軍侯霍去病薨逝,今年更是連大司馬衛青也纏綿病榻,朝中終于意識到,地盤打下來不算什麼,能守得住才是硬道理的。
這新封的四郡百姓成分複雜,有月氏遺民,有東胡部落,更有投降的昆邪王與休屠王部落。為分化而治,曾着當地人内遷至雲中、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五郡,又從五郡分别調令百姓填補四郡空缺,但百姓始終不充裕,田卒遠不足數。
為此,朝中幾番商議,終于定下北遷屯民之策,将武威郡作為試點,征調因災禍無家可歸的青壯流民三千餘人,因罪罰沒的罪人三千餘人,另有拖家帶口自願北遷謀生的百姓數千,共計一萬餘人填補武威空缺。
華書早便聽聞華景有意奉命負責遷民一事,她也樂見兄長有此抱負,便幫着遞了華景關于屯民一事的見解給劉徹,還頗說了幾句好話。
如今瞧見父兄一同入宮,想來是屯民一事有戲,華書不禁好奇,偷偷地溜進了偏殿想要聽上一聽。
這一聽可不得了啊!
說到這裡,華書充滿怨念地擡頭,隻見司馬遷給自己再斟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地開口道:“然後公主就聽到了太常向陛下建議給公主議親?”
華書不置可否,神情越發不好。
“議的是太子?”
華書的臉霎時更黑了。
司馬遷挑眉探問道:“陛下怎麼說?”
“舅父才懶得搭理他!”
華書快速的回答讓司馬遷品茶的手一頓,搖頭搖頭輕笑道:“公主以為,這是太常的主意?”
華書一愣,點漆一般的雙眸露出幾分不解:“外傅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遷看着她這副尚有幾分懵懂的神情,停了半晌才歎口氣道:“我知公主對陛下孺慕之情甚深,可若非陛下默許,誰敢妄議公主的婚事?”
華書又是一愣,下意識地認為司馬遷是在給頂頭上司華太常開脫,就準備開口反駁。
卻聽對方又道:“太常是公主的生父不假,他也的确有意讓公主做太子妃。可他與公主之間又有多少父女之情呢?讓他敢在陛下尚未露出口風之時擅自提及公主婚事?”
華潤予和她有多少父女之情?
她八歲之前長在皇宮,與衛長公主劉瑰同住,一年回華家的次數不超過一隻手,回去也是由孟青妍照料;八歲之後劉瑰出嫁,她開始在皇宮、平陽侯府、華府三處混居,去華府也主要是同孟青妍學習儒門學說。
她受儒學影響頗深,也是孟青妍教導有方,直到兩年前拜司馬遷為外傅,孟青妍才稍稍卸下了教養的擔子。
旁人聽了這話肯定稱奇,孟青妍,那可是華書生母的‘情敵’,然則就是這麼奇妙,孟青妍不時便去柴桑長公主府邸請安,華潤予卻連長公主府的大門都進不去,每每隻能站在門外候着。
相比于對孟青妍這個繼母的孺慕之情,華潤予在她身邊幾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那麼這個與她沒什麼感情,在劉徹面前也沒什麼臉面的生父,為何敢向劉徹提出對她婚事的想法?
議的還是太子妃,未來的一國之母,他就不擔心劉徹疑心他意圖弄權?
這其中的緣由根本經不住思量。
劉徹對她堪稱寵溺,就是太子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父皇,隻有她,一聲聲舅父仿佛隻是普通人家的舅甥一般。
她不信這份寵溺裡沒有真情,可她更知道,劉徹是個多麼英明的帝王,她就是再要緊,也比不得大漢在他心中的位置。
如今朝中局勢看似平穩安定,大漢威勢空前,然則霍去病去世,衛青纏綿病榻,太子身後勢力驟降……
華書與司馬遷對視一眼沉默下來。
她表情越發凝重,緊咬着紅唇,正要開口,就見司馬遷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按住桌案。
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