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書這次生病,着實兇險,我想着約莫也是身邊沒有貼心人照顧的緣故,如今她深信鵲枝姑娘,不知姑娘是否願意留在她身邊照顧起居?自然,我們也絕不會虧待姑娘。”
驿站正廳,上首的華景正襟安坐,看着有些局促的鵲枝緩緩開口,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常年上位者的氣度随着眼神掃視壓得鵲枝頭越垂越低。
鵲枝身材高挑,相貌卻分外秀麗,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然而從李廣利強納一事便看得出來,她看似柔和似水,實則内心堅韌不屈,并不是什麼好拿捏的人。
華書早時便和他說過,倘若鵲枝生做男兒身,足以舉孝廉入朝為官,奈何身為女郎,處處受轄制不說,更是被逼到了如今這樣門都出不了的處境。
這樣性子的人,經過了這樣的大難,又不是家生子,身後無牽無挂,華景其實并不願意把她留在華書身邊,但是如今情況特殊,華書确實需要一個貼心的人近身照顧,可貼身侍女都沒有在,鸾榷司那邊家令屬臣的女眷她又不願意用,鵲枝是當下最合适的人選了。
他話說得客氣,但言語之間高高在上的氣勢卻是毫無遮掩的,這也算是敲打。原以為鵲枝會有些羞憤,誰承想她竟垂首斂眉,纖長的手指擰着袖口,面紅耳赤嗫喏道:“鵲枝出身卑微,且麻煩纏身,恐會連累孟郎君……”
華景見狀,神情立刻微妙起來。
他可不是華書。
略一思量,華景突然笑了起來:“鵲枝姑娘不必在意這些,你所謂的麻煩,于阿書來說是算不得什麼的,何況——”他眸光微沉,“她與你同為女兒身,對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于情于理,都會好生照應你的。”
話音未落,鵲枝瞬間臉色慘白地擡起了頭,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哽着嗓音開口:“女……女兒身?”
華景故作訝異:“鵲枝姑娘不曉得嗎?此事鄭家老媪早便知曉,我以為她跟你說過。”
“鄭媪不曾說過……”
不等鵲枝再說,也仿佛沒有看到對方青白的臉色與不住顫抖的身體,華景徑直起身走近鵲枝,高大的影子攏在鵲枝身前,壓得她越發抖了起來。
“阿書深信姑娘,為了姑娘更是不惜冒着得罪貳師将軍的風險,還竭力為姑娘未來鋪路,想來姑娘不會背後傷人吧?”
“不!我不會的。”鵲枝猛地擡起頭,通紅的眼眶,淚水如雨而下,“我早便說過,願以身報孟郎君之恩……”
她哭得梨花帶雨越發秀美可憐,華景眉頭微皺下意識後退半步,有些暗恨自己所為有失君子風範,但還是硬下心腸沒有安慰:“如此,我便放心了,姑娘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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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書自然不知道華景這一番惱人的行為,她早先考慮過把鵲枝送往她鄉,或去雲中郡投奔方桦,或去魯縣請孟家照顧,總不會有人虧待她。
可惜都被鵲枝拒絕了。
華書便隻能讓她暫時住在鄭家,渭源鄉的人不會出去亂說,如今李廣利也出征了,等來日再把駱奉調走,鵲枝便可以正常生活。
可如今趕巧,她生病需要人近身照顧,華景說鵲枝自請陪伴她,她自然喜不自勝。
用過午食,華書團在亭子裡發呆,鵲枝這兩日不知是不是換了地方不适應的緣故,精神沒比她好多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
‘吱呀’一聲,驿站被歲月腐蝕過頭的側門顫顫巍巍地打開,連帶着進來的人都顯得有些鬼鬼祟祟。
華書:“……符叔,你幹嘛呢?”
符起高挑的身形微微佝偻着,左顧右盼像是躲着什麼,見庭中隻有她們二人,才算松了口氣。
他把手中木箱子往桌案上一擺:“給你帶了個打發時間的玩意,看看喜不喜歡。”
這箱子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做,四角設有卡扣,輕按機關便彈了開來,華書突然想起了雁守疆的那副臂鞲來,怔了一會兒,她才挨着把檀木盒子的機關全數按下。
咔嗒幾聲作響,檀木盒子的邊沿攤開在桌上,裡面放着一黑一白兩個博具盒,把盒子内裡折疊的木闆展開,赫然是一張弈棋圖。
用料珍貴暫且不說,這個設計就足夠精巧吸引人,華書立刻來了興緻。她把博具盒也一并打開,棋子一白一黑,都是上好的玉料打磨而成,觸手生溫,着實不凡。
興緻稍斂,華書雙目一閃疑惑地看向符起:“符叔,這樣的好東西,你從哪裡尋來的?”
弈棋多以陶制、木質棋子為主,不說棋盒設計,單這一套色澤均勻幾無瑕疵的玉質棋子,就已經很是珍貴了。武威邊郡之地,善弈之人隻怕都沒幾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物件?還落到符起這個平時窮搜搜的人手上?
迎着華書追問的眼神,符起眼神一飄摸了摸鼻子:“這不是上次說話吓到了你,特意拿來賠罪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