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梅是活物,亦是生靈,我拔你根頭發你疼不疼?”
說罷神君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在她腦袋上撮了一把,那孩子立刻抱着腦袋叫疼。
我覺得神君說得十分有理,做得也很對,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不虧是神君。
“我不疼我不疼,它應該也不會很……疼吧。”這孩子真是十分無禮了。
但神君還是好脾氣地同她講:“地上有些掉落的,你去撿一些便是。”
那孩子便撇了嘴:“真小氣。”
說完甩了神君的袖子,氣呼呼地朝前走,一邊走一邊還時不時地打量我,我被她看得發毛,回頭去看神君,卻發現神君立在廊下,笑了。
後來聽伍琛說起,說那孩子是半神族百裡氏的後裔,名喚百裡宸,與神君有些緣份,被神君收做了書童。
一個小小的書童罷了,竟也敢直呼神君名諱,膽子真不小。
伍琛卻道那不過一個五歲兒童,神君自然不會同孩子計較。
伍琛說得自有道理,我心中也是這樣認為,但之後這孩子在帝京的初初二十餘日裡,我還是覺出了神君待她的不同。
自那孩子來了以後,我便發現神君似乎并不是對所有人都漠不關心,至少神君會為那孩子做飯,教她習字,輔她修行,雖然神君還是一貫嚴厲,但對那孩子卻是不同的,至少神君知她冷暖,保她平安。
她似乎很特别。
我心中絞痛,這哪像收了個書童,便是神君将來要收座下弟子,恐怕也不會有這般待遇。
那之後的每一年,神君都會帶她過來,神君喚她阿宸,身為神君的書童,阿宸可以常年都呆在神君身邊,與神君一同雲遊四海。
阿宸每次踏近這個宅子都會先看到我,她每次同我說話,我都未理睬過她,也未再開花予她看。
我十分讨厭她,也不想看見她,一見着她我就忍不住地要生氣。
或許是因為她是那個唯一能逗得神君笑,能讓他生氣,也可使他無奈無言的人,但我實在無法認同她,哪怕神君對着一位女仙開心生氣,我也不會這般生氣。
她不過是個身份尴尬的半神族,并且無禮又自大。
我身份卑微,她也不過是個人神的混血,也應同我一樣敬重神君,而不是對着神君撒潑無賴,嬉皮笑臉。
她能如此,我亦能如此。
我深覺如今不能像她那樣與神君相處,定是我還未化成人形,若我化成了人形,便能好好服侍神君,再無那沒教養的丫頭什麼事。
自此之後十餘年,我未再開花,隻為積聚起靈氣潛心修行,如此辛苦諸多,終是讓我在第十一個年頭化成了人行形。
我喜歡公主的模樣,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從前我就想我要化成了公主的樣子,必然能讨得神君歡心,必然,能讓神君對我另眼相看。
可當我化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立在神君面前,神君卻絲毫未有驚訝之色,他對我依舊冷漠,喜怒未知,即便我毀了半邊宅子神君也未對我生氣,連正眼都未瞧我一下。
可神君卻對着那丫頭生氣,罰她抄冊子,可明明是我打碎了門廊。
神君對她竟是如此偏心。
神君唯一一次對我動怒是在我與阿宸動手之後,那是我有意為之,我不過想看看神君是不是真的待她不同,但那丫頭太過無禮,像個暴戾的野貓撕扯我的頭發,我使了法力想要好好教訓她,卻立時被神君制止住。
那一次,神君是真的生了氣,我與那丫頭為此皆被禁足,可那丫頭不過被關了三天,我的門前卻被施了禁制。
禁閉當日我在屋中哭喊,求神君見我一面。
神君未有出現,卻是伍琛在門外告誡我莫再出現在那丫頭面前,他說那是神君的意思。
我問:“為什麼?”
伍琛卻說:“花開無果,你又何必如此。”
我答:“你曾說過情之一字無解,執念亦難解。”
伍琛道:“但是你差點傷了阿宸,神君不會放任不管。”
“為什麼她是不同的?”
“無論你傷及誰,神君都不會放任不管。”
“不,她就是不同的。”
伍琛深深歎了口氣并未再說什麼,我卻在門内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年,神君帶着阿宸離開,臨行前讓伍琛尋來兩匹駿馬,阿宸見了很是歡喜,又與神君撒潑了一番,神君一貫冷言諷之,卻在她轉身後默默露出了笑意。
是的,她就是不同的,特别的。
或許連神君自己也未察覺到,他對阿宸與對其他人細微不察的不同,僅僅是那樣的笑容,就足以讓旁人看得真切。
我原以為那是因為阿宸與他朝夕相處了十年,但阿宸也不過是與神君相識十年,公主與神君相識萬年,我也有千年,可在神君面前,阿宸對于他的這種不同與特别似乎無人能及,公主,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與之相比。
那一年,我立在門前看兩人漸行遠去的影子,心裡卻想,神君心中清明,卻可否有想過情之一字。
是否明白,情若生,必無解,必生執念,也不可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