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上,公孫權目光投過來,從上到下打量蕭楚卿,“這段時間你是吃苦了,瘦了好些。”
蕭楚卿:“多謝陛下挂念,近段時日,微臣不過是昏迷過去,撒手不管世事,倒是為我擔憂的母親和妍君,還有庭蘭……才是吃了不少苦。”
公孫權有些惋惜,“庭蘭那孩子……是可惜了,不過沈家此次貪污斂财之名闆上釘釘……”
蕭楚卿忙拱手作揖,“微臣敢以性命擔保,沈大人為官清廉,絕不可能貪污欺民,肆意斂财,定是有人攀誣!”
這番說辭,公孫權像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楚卿!你又開始了,我同你說過多少次,斷案的時候,為人品行如何,是最不重要的證據,人都是有扮花臉唱戲詞的本事的,你難道要叫我無視群臣的彈劾,那實打實搬到朕眼前來的證據嗎?”
蕭楚卿默然,無言以對。
“行事再端正的人,也難捱一個貪念作祟。朕也就是念着沈坊玉從前為人處世的品性,信他這次是鬼迷了心竅,一時糊塗犯錯,而沈庭蘭重病纏身,若随着沈坊玉一同流放到極北之地,怕是方才入了堯城關,便要芳年早逝。”
“看在沈庭蘭與月昭交好,平日裡最是樂善好施,常常施粥布善,願意相信她與沈坊玉貪污一事全然不知,這才松口,準你求娶沈庭蘭。不然你要娶一位罪臣之女為妻,且不說你父親在世時不允,朕這裡,也定是要拿你全府上下,你母親和妹妹的性命來做籌碼,讓你好生掂量清楚再做選擇。”
公孫月昭是公孫權的小女,大甯唯一的公主,與沈庭蘭是手帕交,兩人關系再親密不過。
蕭楚卿有些賭氣似的回一句,“微臣家事,不敢勞動陛下費心。”
“你啊你!”公孫權手指點了點他,龍袍甩蕩的聲響獵獵,“犟起來真是同你父親一個樣。”
蕭楚卿狀似恭敬順從地低下頭,腰背卻立得闆正。
公孫權怎看不出他這點脾氣,眼中一片了然。
平日在其他事上,蕭楚卿都還算明事理,識大體,偏就在蕭策和沈家的事上一條死腦筋。
若是換做别的臣子這般,公孫權定是要訓斥幾句了,可蕭楚卿實在一屆難得的将才,自十五歲承襲爵位以來,平西南賊寇禍患,請旨在沿途開設驿站,着專人把守,解除了往來商隊的煩憂。更是在剿匪的途中,考察地勢,提出關于修築堤壩的建議,改善當地每逢雨季,所受洪災之苦。後又屢建功績。
由着他先前那些作為,蕭楚卿在這一兩件小事上犯軸,公孫權也不至于降罪于他,隻是耐心規勸,
“楚卿,你打小也算是朕看着長大的,你父親走後,整個英國公府全靠你自己撐起來,心思有沒有功夫放到别處,朕是再清楚不過,所以外頭有些關于你對沈庭蘭情根深種的傳聞,朕覺得,倒是未必。依朕看,不過是當年英國公府深陷非議,朝中衆人皆是不敢上門悼念你亡父之時,唯沈坊玉願意攜家人登門,替你父親鳴一聲清白的情義,此番情狀調轉,你才想着報恩求娶。”
蕭楚卿默默攥緊了拳頭,左手拇指搭在右手的扳指上,用力摁了摁,似是很不認可。
“但那是感恩,不是情愛啊。又怎犯得上讓你因為此事頂撞朕。不過念在你方才大病初醒,朕不會追究,至于庭蘭這孩子,也算是無辜被牽扯進了禍事中,朕已請寶華殿法師為其念經超度。”
蕭楚卿手上動作一頓,重新擡眸,僵直的身軀好歹是放松了些,颔首彎腰,“多謝陛下。”
“诶。”公孫權将蕭楚卿這點态度的轉變看在心裡,隻能無奈歎氣,餘光瞥到蘇意歡,見她面上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決意将沈庭蘭的事就此打住,不再提及。
“你尚還昏迷時,朕叫人喚你身邊侍從來問過話。你的侍從說,這賊寇中,有使彎刀使得極好的。宮中也有人驗過那些傷兵的傷口,确認過是西涼特制的彎刀,及其常用的技法所緻,想來那群賊寇,怕是與西涼有了勾結。近日西涼在邊境也越發不安分,頻頻犯我百姓,捋拐我大甯婦女。”
公孫權頓了頓,很是沉重地歎了口氣。
想起先前蕭妍君在家裡說過二皇子公孫華彈劾他一事,公孫權又提及此,蕭楚卿連忙道:“臣帶兵無方,行軍失察,還請陛下責罰。”
“若不是此次身負重傷,尚未痊愈,臣願帶兵剿匪,将功補過。”
公孫權擡手表示他并未有責怪之意,
“你也未曾料到不過一屆巡鹽的事務,竟會遭此暗算不是嗎?賊人不安分,非要生歹心,朕又如何能怪臣子不盡職,西涼那幫毛賊,防不勝防啊。朕自是要派兵前去圍剿的,隻是你如今,還是好生在府中養着吧。不必為此事費心了,朕自有人選。”
公孫權頓了頓,将眼中的憂思謀慮壓下,換上一張笑臉,
“不過這又是扯遠了去了,诶,是朕言而無信了,說好是家宴,卻還總扯些朝政上的事情出來說道。”
公孫權笑着看向蘇意歡,倒真有幾分長輩親切問候的慈祥。
蘇意歡朝他微微颔首,唇角抿出個笑來。
雲裡霧裡地聽完這一遭,蘇意歡心裡頭的澀意早被自個使勁抹了去,心情也掃蕩明朗起來。
說來也是淺薄,在蘇意歡這,向來是話本事大于天下事的。
她能在話本讀到中間一半時,輕易拿捏準哪個才是蔫兒壞的那個。
對于現下這種,正在堂上聽着的朝局事,她隻覺得頭大,粗暴地知道西涼險惡該殺,沈庭蘭之死實在可惜,以及蕭楚卿為何避她如虎狼。
蕭楚卿這是還在為沈庭蘭守節呢。
于是蘇意歡又在心上加了道防線,警醒自己萬不可再越過界限,與蕭楚卿太過親近,惹來他的不悅。
至于沈府到底是否被污蔑,前英國公為何聲名狼藉,一時叫衆人避之不及,蘇意歡從前不關心,現下憑着這往來的幾句,根本琢磨不透。
所以不如幹脆不想。
“高順,命人布菜吧。”
公孫權同身旁站着的太監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