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一貫是不許蕭楚卿奢靡浪費,貪圖享樂的,那年他卻破例廣邀京中好友,打算熱熱鬧鬧地為蕭楚卿大操大辦一次。
蕭楚卿知道這個消息後,意外得一整天都沒反應過來,練字時因為心神恍惚寫錯了好幾個字,被罰了也不沮喪。
他以為蕭策是終于認可他了,滿心歡喜地等待着那日的到來。
終于,八月二十七。
他穿戴整齊,随着父親在正門迎客。
他聽着父親向别人介紹他,“這是犬子楚卿”,來客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挑好聽話誇他,而後他便謙虛地應下,又規矩地同來客欠身行禮。
雖說這樣的寒暄往來持續了一個上午,到底也是有些累的,蕭楚卿心裡頭卻雀躍得像是踩着鲲鵬,一路翺翔到了雲裡去,時不時地偷看幾眼蕭策,學着他的樣子,調整自己的姿勢,學着他待人接客的氣勢。
後頭宴席開始,衆人推杯換盞,說過賀詞之後,蕭策卻不見了蹤迹。
蕭楚卿起身,滿園地尋蕭策,期間他被人抓住,要他去玩投壺。
可蕭策從沒讓他碰過這些玩意,他一時間哪會,捏起箭矢,目光斜瞟着,小心觀察旁側的人的動作,拖延幾番,才堪堪投了出去。
不過好在結果不錯,與對方勉勉強強打了個平手,都是五籌。
賓客推搡着說再來,不盡興。
蕭楚卿周旋好一番,最後還是借了更衣的名義,才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他從房裡偷拿出早就備好的孔明燈,又開始尋起蕭策。
他一路走,一路端詳着孔明燈,不知不覺間看到月亭外圍着的守衛。
那些守衛都陌生得很,絕不是平日裡家養的護衛。
他當即提起警惕來,小心将孔明燈放在地上,從腰間掏出賓客送給他的賀禮,一柄短刀,作防備的姿态,沉聲問,“你們是誰。”
與他正面對峙的守衛即刻叫來旁邊的人,他們低頭耳語幾句,那人便撒開腿往回跑。
蕭楚卿不明所以,急得往前沖了兩步。
守衛拔出佩劍,隻作警告的架勢,沒有殺氣。
他與蕭楚卿耐心地說,“世子,還請稍候,公爺自會前來解釋。”
蕭楚卿愣了愣,敏銳地嗅到些不尋常的氣息,不再往前逼近,隻是心像是被人舉着火把燎燒着,忐忑不安,也不敢松懈。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蕭策匆匆跑了出來。
蕭楚卿眼睛亮了亮,迎上前,着急地想要跟蕭策告狀,目光又在他身上搜尋一圈,确認過他身上沒有傷痕,大喊一聲,“爹!”
——“啪!”
一道響亮的巴掌聲震得蕭楚卿耳膜發麻,一陣隆隆聲響。
蕭楚卿被蕭策這一耳光扇得低下了頭,垂落的視線裡,他看到他連夜準備的孔明燈,被蕭策一腳踩爛。
“你來這裡做什麼,不在前頭招呼客人,亂跑什麼!”
蕭楚卿好不容易咽下喉頭的滞澀。
此時他已經知道,他的願望沒法實現了,卻還是有些不死心,擡眸看向蕭策,聲音低低地回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隻是想父親能陪我放一盞孔明燈。”
蕭策氣鼓鼓的胸腔癟了下去。
蕭楚卿猜那一刻蕭策或許有過後悔的吧,可是他的态度仍舊沒有變好。
蕭策朝他低吼一聲,“回去!”
“今次也就罷了,往後在讓我看到你在這些無用的玩意上下功夫,便有的你好受的,回前廳去招待來客去。”
蕭策說完,又重重地跺腳,踩了那孔明燈幾下。
蕭楚卿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拖拽着腳步離開的,又是怎麼走到後院的湖泊旁邊,踏上了那座石橋的。
隻是爬上橋,清風涼爽,吹散他心頭不少躁意,才叫他恍然回過神,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裡沒人,便呆呆站了好一會。
看着日暮西沉,湖裡頭暈染的晚霞淺淡地退去,蕭楚卿打算擡腳離開時,身後突然猛地拍來一掌,推得他身子趔趄前傾,翻過了圍欄。
他反應迅速地攀住了石橋邊沿,本能想要憑着自己的力氣往上爬。
但目光所及,他看到來人的手中,提着一盞亮堂堂的燈籠,像極了點燃之後的孔明燈。
蕭楚卿心髒一瞬停跳。
他想起了自己那本該如這盞燈籠一樣點亮發光的孔明燈,被蕭策狠狠踩在了腳下,瞳孔驟然放大,有些失焦。
于是來人的腳輕踩過來,方才碰到蕭楚卿手背,還沒使勁,蕭楚卿就自己撒開了手,任憑自己掉入湖中。
湖水灌入耳朵時,蕭楚卿仿佛聽到了蕭策十幾年來對他的諄諄教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諄諄教誨。
它們一齊七嘴八舌地響着,像是盛夏天裡,無論躲到哪裡都隔絕不了的暴雨聲,噼裡啪啦地一頓亂砸。
蕭楚卿閉上了眼,屏住氣。
自打他三歲,被蕭策握着手教會寫下自己的名字,蕭楚卿這三個字以後,他便整日地被關在書房裡,不許吵,不許鬧,與那些摞起來,跟他等人高的書冊為伴。
無論酷暑,嚴寒。
照他這個身份,他本該嬌生慣養,可他五歲那年的冬天,雙手就長滿了凍瘡,但在王慶禮的求情下,蕭策也不過是準了他每天能少學一個時辰。
此後這凍瘡卻是年年都犯。
像所有的小男孩一樣,蕭楚卿生下來也帶着些愛玩的天性。
有一次,他偶然看到陀螺這樣的物事,覺得稀奇,想辦法叫方勵給他弄來了一隻。
他第一次得這樣的玩具,哪怕像他這麼大的孩童都已經玩膩了去,他還是視若珍寶,偷偷藏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