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候起，她成了八措峰的親傳弟子，此後十年，都有人護着她。免她苦、免她累、免她無所依，免她遠别離。

她的石頭洞府雖然醜，卻是當年師父和師弟幫着她一點點砌出來的。臻羽真君不允許工匠上山，扔給她一個儲物袋，裡頭全是珍貴的靈石原礦。

塵封的糖果盒裡，是她不敢觸碰的甜。

那一日，少年冷嘲熱諷，一會兒挑剔她的眼光，一會兒嫌棄她的手法。

她從他洞府門口的翠竹上折下竹枝，硬是礙着他的竹樓，畫了自己的地盤。

“鐘谙，你竟敢折我的竹子？”季雙宿氣鼓鼓地瞪着她，放下手上搬運的靈石原礦，“你可真是不客氣。”

“我是你師姐啊，你不會這點東西都跟我計較吧？反正你又不缺，”她一點兒都不怕這隻小獅子，畫完地盤，看着季雙宿身後他的竹樓。

竹樓搭了兩層，誰能想到少年看着暴脾氣，還能有這手藝。鐘谙盯着他門口兩株竹子，突然想皮一下。

“我家門前有兩株竹，一株是翠竹，另一棵也是翠竹……”

“……”季雙宿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笨蛋，“聽君一些話，可真如聽君一席話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段話可是偉大的文學家寫的，這可是烘托了孤獨乏味的氣氛，是一種表達手法，”鐘谙盯着他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番，她眨眨眼，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眼神，然後大方地一拍胸膛，“你應該沒讀過幾年書吧？沒事，季師弟，以後有什麼看不懂的功法，師姐教你。”

她心中暗暗高興，這個師姐當的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少年氣得想揍她，卻又無從下手。他入門以來認識的師兄弟不多，唯一有過交集的還都是劍修。鐘谙這麼弱的還真沒遇到過，弄得他打又怕打壞，罵又罵不過。

他明白了，應付這位的辦法就是不聽不看不搭理，采取“三不”原則，于是少年幹脆轉身就走。

鐘谙在他背後還有些莫名其妙，自言自語，“師姐說你幾句就垮起個臭臉，真是個小孩子。”

季雙宿：……我刀呢？（丹青太強了弱雞師姐扛不住）

那是她穿書之後最快樂的日子，她總是想着想着，下一秒，腦中便會浮現少年滿身是血，躺在她懷裡的最後一刻。

他剛離開的時候，鐘谙近乎自虐般，在夜深人靜時把這些回憶拿出來慢慢咀嚼，就好像這樣就能混淆過去與現在，自我欺騙。

一面是美好，一面是慘烈，天堂地獄，反反複複，她出不去。

甚至害怕時間久了，她會忘記他，忘了與他度過的那些經曆。所以她不敢入睡，隻能沒日沒夜的打坐，這樣便不會做夢。

夢裡一定會有那個少年，她知道，日積月累，等時間沖刷這一切，她怕自己分辨不清現實和夢裡。

更怕很多年後她會問自己，那個少年真的存在嗎？

她的能力很弱，那是這些年有人一直護着她，給她撐腰慣出來的。隻有對她太好太好的人，才臨死還會後悔對她不夠好。

以至于現在不過受了點挫折，鐘谙便會本能地排斥和退縮。

劍主挑剔地指責聲中，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手中的招式逐漸發生了變化。

霜色瞳仁的主人是多麼敏銳，他微微一動便察覺到了她心境的不同，眼中漫上幾分興趣，“不錯，再來。”

他說她出招太慢，那她便出劍如電；他說她疏于防禦，那她便不再防禦，集中攻擊；他的要害她刺不到，那麼就幹脆放棄目标，毫無章法！

這一刻，先前使她停滞不前的瓶頸全都迎刃而解，她本來就是蝴蝶，掙脫了牢籠，破繭而出，擁有了新生。

“多謝劍主指點！”

筋疲力盡之後，鐘谙緩緩回味着方才的領悟，總算明白這位尊者此舉之意，她心生感激，恨不得再對他行番大禮。

“行了行了，”他不耐地打住她，面色不虞，“還算是個不蠢的。小孩兒，以後好好修煉，别白費了你師弟送你的骨頭。”

“是……”

她正欲告退，轉頭卻見一大群執法堂弟子烏壓壓一片沖上思過峰，先看到她後，旁邊的弟子當即跟抓到了賊一樣，激動地大喊，“鐘谙，我就知道和你有關！你将歲豐師叔怎麼樣了？”

“？？”鐘谙指指自己，“請問你靠什麼依據上來就懷疑我？”

為首的是金丹期的散臾真人，如今執法堂的代理峰主，他曾是竹璞真君的弟子，自然入過劍冢取劍。上來時，他察覺到了一股熟悉又強大的力量，一時間心中湧出百般猜測。

待現在看到鐘谙身邊的霜衣男子方才心中大驚，沒想到竟然是這位。

他當即壓下懼意，呵斥身邊的弟子，跪倒在地上兩股戰戰，伏身長拜，“弟子執法堂代理峰主散須見過劍主。”

鐘谙平衡了，果然不是她一個人慫，看看這位金丹期的師叔，看到那人一樣腿軟。

衆人倒抽了一口氣，一聽“劍主”二字，雲池仙門的弟子誰能不知？齊齊跪下一片，這麼多人愣是鴉雀無聲，把沉默是金貫徹到底。

“怎麼？你們是要對本座喊打喊殺？”劍主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蝼蟻。

他怎麼敢啊？！散臾真人吓得都快三魂離體，他顧不得擦去額頭淌到鼻尖的冷汗，忙不疊地賠罪，“劍主息怒！弟子并無此意！隻是我們執法堂負責看守思過峰的弟子不見了，弟子以為出了大事，便待人查探一二。”

門裡的老弟子都知道，這位可不是好惹的，言行舉止要尤其小心，否則一不注意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一旁的少女怕他一言不合又把人搓成灰，便提醒他，“劍主，就是剛才那個人……他叫歲豐，是執法堂弟子。”

鐘谙頂着一張無辜的臉，貓在那位尊者的身邊裝蒜頭王八。散臾真人聽了門内諸多傳言，本也極讨厭她，但此時見她為自己解釋，心中卻生出一份感激。

鐘谙跟他倒是無冤無仇，原本的嚴正峰峰主，掌管執法堂的君少塵，一年前突然閉關修煉，這位散臾真人是掌門安排的代理峰主。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竹璞真君座下苦修，極少踏入外界。

在怕大魔王怕成這樣情況下還能盡心盡責查找執法堂弟子下落的人，品性可見有多正派，鐘谙不讨厭負責人的人。

“是，那位弟子名歲豐，鬥膽請問劍主，是否見過可疑的人？”

面對散臾真人的小心翼翼，那位尊者毫無良心，淡淡地開口，“你說的是那個三角眼青年？本座殺了。”

“……”散臾真人懵了，他以為劍主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裝着膽子補充道：“歲豐應當是穿着弟子服的那位，劍主可是見過他？”

“你聽不懂？”

鐘谙覺得這位的性格真是白瞎了一張風輕雲淡恍若谪仙的臉，完全就是披着仙人皮的大魔王啊。

之間這位劍主立馬沉下臉，臉上的表情讓人毫不懷疑他馬上就會殺人，不耐至極，“他對本座無禮，被本座殺了。”

他的口氣就跟随手捏死了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别，散臾真人頭上全是冷汗，暗中吸了口氣，終于明白其他真君口中偷偷說的瘋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