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打了幾局,李時忽然叫了停。
他用一隻胳膊壓在腹部,微微俯下身去:“讓我緩一下。”
在遊戲主頁的藍色光線映照下,他沒什麼表情地抿着唇,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根根分明的扇形陰影。
大概有個幾十秒,他終于直起身來,沖鏡頭抱歉地笑笑,然後繼續點開匹配:“再來!”
他們今天組隊排位的勝率還不錯,看來是系統對他的制裁終于結束了,隊友們都很是振奮。
新開的這局,李時又拿到了那個新出的刺客。
隻見他駕輕就熟地指揮英雄去敵方那邊偷了個野,又在中路抓了一波,展現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亂的操作。
“Woc這什麼?那個技能是怎麼出來的?”
“上一次雨大試驗這個英雄的時候好像還不是這樣的?”
“突然從生手變成了超神!”
“對,我又練了練,”李時說,“看了一些大神打的,我自己也總結了一下。”
看到彈幕還在發出驚歎,李時笑了一下:“之前不是答應你們要帶他上排位嘛……這個角色雖然操作有難度,但玩起來很有意思,你們感興趣的話也可以練練。”
他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點燈熬油連夜苦練學習的人不是他一樣。
鏡頭前後的事情總是這樣,你給他人看到的永遠是更輕松的那一面。
以前做新聞是這樣,現在好像也是這樣。
至于更多辛苦的、沉重的東西,隻能由鏡頭和燈光背後的黑暗來承受。
桌上的手機忽然亮了,李時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心裡大概有了數。
“稍等我一下。”他打完這局便暫時關掉話筒,起身出了鏡頭。
“媽,有事嗎?”李時盡量讓語氣自然平和。
母親卻一點也不自然平和:“你今天相親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李時明知故問。
“小時,你到底胡鬧什麼?我看人家姑娘不錯,你為什麼不好好處一下?”母親絮叨起來。
盡管有所預料,李時還是覺得有點煩躁:“媽,你差不多得了,真的覺得我會突然變直嗎?”
“媽知道你心理出了問題,”母親開始循循善誘,“但我們可以想想辦法啊,現在不是有很多這種醫生嗎?我聽說……”
“我再說一次,”也不知怎麼的,李時感覺“有問題”這三個字就像一根引線,直接燒斷了他意識的最後一道防線,“你死心吧,我改不了的。你們與其抱讓我娶妻生子的念頭,不如自己再生一個。”
母親那邊似乎是靜了一靜,接着很快由啜泣漸漸演變成熟悉而悲戚的哭聲。
李時直接挂斷了電話。
那是生他養他的人,十月懷胎,從嗷嗷待哺的嬰孩一天天撫育成人。她對他曾有多少保護,多少照料,多少陪伴,多少期待。
他捏着手機看了純黑的屏幕幾秒,扭頭沖進衛生間哇地一聲吐了。
他胃裡隻有剛才吃的藥片和幾口水,吐光了再吐出來的就隻有膽汁。
他站不穩,隻好跪倒在地闆上。
手機被他塞在腹間,徒勞地想要阻止那裡一陣陣的抽緊。
直播間裡,大家正在彈幕讨論最近椅子主播出現的頻率未免有點太高,就看到李時終于回來了。
他幾乎無法掩飾疼痛,彎着腰扶了把桌子才慢慢坐回鏡頭前。
“雨大???”
“這是咋了?”
“要不要叫救護車?”
李時抿唇搖搖頭沒說話,伸手拿起手機,手卻在不自覺地發抖,按鍵都按不下去。
于是他在沉默中呆呆坐了一會兒,吸了口氣又顫抖地呼出去。
“不好意思,”他開口說了句,“今天打不動了。”
他覺得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沮喪籠在心頭,壓得他透不過氣來。比起這個,身體的不适幾乎都變成可以忽略的。
他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呢。
這個世界造就了他,卻無法愛他容納他。
他自問已經非常努力了,努力生活努力掙錢努力工作,努力照顧愛的人。可是任他徒勞掙紮,身邊還是冰冷和空曠,陽光下沒有任何溫暖是給他的。
太累了。
這麼些年,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放棄,這時候卻第一次想到了。
這時候放棄,是不是也算對世界的報複呢?
他狠狠閉了閉眼,将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從腦海中抹去。
隊友們紛紛表示體諒,勸他注意身體,明天再打。李時點點頭應了。
“我們聊一會兒吧,”他沒關閉直播,而是切換到網頁點開自己的私信欄,“這幾天我看到很多人有話想跟我說。”
私信欄裡一眼望去是一片令人不忍卒讀的辱罵,髒詞如突出的刀槍劍戟般刺激着視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