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
一番掙紮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事情已經發生,對于自己現下的處境,好像“對方不是人類”這一驚人事實,都已變得無足輕重。
阿愚點點頭,“我是羽衣族人。”
嚴柏風不知道、也不在乎什麼羽衣族還是毛衣族,他把臉埋入手中,聲音嘶啞,“……你為什麼這麼做。”
阿愚試探着扒他的手指,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想透過指縫看到他的臉,可惜他的手像是長在了臉上,怎麼也不肯放下半分,阿愚隻看到一點發紅的眼角。
阿愚有些失落,他不明白嚴柏風為什麼不肯看他。
“我很喜歡你,同你做這種事很開心。”
何止是開心,簡直要開心壞了,可惜阿愚不會表達,隻翻來覆去說着“開心”。
嚴柏風喉中發出一聲冷呵,“我是男人,況且,我已經成過婚,有妻子了。”
阿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終于從掌心擡起目光,“我說,我是個男人,我有妻子,你明白什麼意思嗎?”
初遇時候他以為這是個少年,心智未全開,孩子一般坦誠地招人喜歡。
孩子,呵,真是可笑,嚴柏風,你真是可笑。
一根稻草壓垮駱駝,一縷音符繃斷琴弦。
他的心裡有着大廈傾覆一樣的悲涼。
阿愚眨眨眼,“我很喜歡你——”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不是也喜歡我的嗎?”
嚴柏風突然變得憤怒,“誰告訴你我喜歡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沒有喜歡你!你我都是男人,我的妻子是女人,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怎麼可能,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阿愚握住他激動到揮舞的雙臂,目光中有些傷心,“可你明明就很喜歡啊。”又在嚴柏風再次發怒前解釋,“方才睡着的時候,你也是很喜歡的啊。”
“我沒有喜歡你!”
“你喜歡的。”
阿愚的目光是如此幹淨,像一泓清透的潭水,隻一眼,便輕易映出了他的内心,映出他内心潛藏多年的恐懼。
和壓抑已久的欲·望。
他突然喪失了争執下去的力氣。
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呢?
阿愚阖住他的雙手,見他不再抗拒,複又高興地攬住他的脖子,“我真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我找了很多年,終于找到你了。”
嚴柏風的聲音毫無生氣,“找我,從前你我并不相識,你為何會找我?”
阿愚在他頸上蹭了蹭,“你是我喜歡的人,我一直在找喜歡的人,找到了,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一個人了。”
“你喜歡男人?”
“我喜歡你。”
“……可你我都是男人。”
“我喜歡你呀。”
嚴柏風無法繼續這個話題。
半晌,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為什麼不選自己的族人?”
“為什麼要非要選自己的族人?更何況,我已經沒有族人了。”
嚴柏風動作一頓,随即拉下頸上的手臂,讓兩人隔開兩尺的距離,“他們去哪兒了?”
“消失了。”
“消失,為什麼會消失?”
“不知道。我們原本有很多人,後來有一天,我被阿娘關起來,睡了很長的一覺。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們都消失了,我們的國也不見了,花鳥蟲魚,山河天地,什麼都不一樣了。”
“我飛過很多海島,走過很長的陸地,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沙漠,湖泊,山川,很多很多的地方,可無論哪裡,都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蹤迹,也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幹淨的眸子流淌出絲絲縷縷的傷心,“都沒有了,就剩我了。”
嚴柏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你們究竟是什麼?是妖怪嗎?”
“不知道。”阿愚搖頭,“妖怪就是和你們不一樣的人嗎?我還沒有沉睡的時候,那時候有很多和你們不一樣的人,也和我們不一樣,我們以國而分,也經常去到别的國。我的國叫黑齒國,羽衣族人生活在黑齒國,以鳥蛇為伴,我們可以禦鳥禦蛇,你看——”
他一招手,一青一赤兩條桌腿粗的小蛇從岩縫中蜿蜒而出,對着靠在一起的兩人輕輕點頭。
嚴柏風能感覺到兩條蛇的恐懼——難怪阿愚說抓蛇很容易,因為所有的蛇都怕他。
他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件白色的羽衣,領口、衣襟間或有翠綠、朱紅各色長羽點綴,融融火光下,絢麗非常,“這羽衣是我的羽毛所化。”
阿愚用羽衣将他裹起來,張開雙臂,連人帶衣一同抱在了懷裡,用力收緊。
“我一個人,孤單了好久好久。”
“我等你很多很多年了。”
“你怎麼才來找我呢?”
他的手指插·入嚴柏風散開的發間,“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永遠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