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第七遍,東南方向,一聲倉皇的狗吠毫無征兆地打斷了夜的甯靜。
弘楔目光擡起,幾乎凝成一把利刃,念珠方收,人已經飛躍至三丈開外。
像被小火煮沸的湯,咕噜咕噜,經過的每一處,幾乎都能聽見屋脊下的竊竊私語,隻是不見任何明火。
靠近了,狗叫聲越發急促,除了狗叫,這會兒也終于看到了一隊活人,個個披堅執銳,手持火把,臉上神情緊張,步履匆匆向狗叫聲發出的地方行進。
弘楔身法敏捷,幾次縱越已經追近了隊伍的末尾。這會兒狗叫聲已經消失,院内黑燈瞎火,什麼也看不見,突然一聲女人的尖叫,随即便是男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聲。
大門敞了半邊,趕來的衙役臉上寫滿了悲憤,拔出長刀,個個破口痛罵,揮刀破空,隻是無人敢真正上前。
面面相觑間,有桌凳砸倒的撞擊聲傳出,女人的尖叫聲反而弱了下去。
衆人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辦,有年輕氣盛的,長刀一揮,啐一口在地上,“我等大好男兒,半夜來此,難道是為了親眼見着無辜婦孺受辱嗎?!”
“可是,莽撞不得啊……”
“不同這些妖邪真動上手,他們便永遠不知道害怕,真出了力,幹了架,死便死了,總比這樣窩窩囊囊幹耗着強!”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雙親尚在,如何就能說出‘死便死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那我們究竟來做什麼?啊?!我們來做什麼?”
“……總得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樣子——”
衆人争論不休,突然間,一陣大風穿過人群,直擊半開的屋門。
門扉登時大敞,一個灰色身影追着風的尾巴,一路穿堂越戶,徑直闖進了前廳卧房,帶進去一室亮光。
方才鬧着要殺進去的年輕人,後知後覺自己手裡的火把被人搶了去——正是方才那灰色身影的手筆。
“說得好!”
這是風穿過身邊那一刻,他聽到的話語。
有人起了頭,後面便有人壯着膽子跟上去,三三兩兩往裡進,前面說着“莽撞不得”的人此時也收了聲,一群人很快跟了進去。
一進房内先看到了斜插在窗棱上的火把,跳動的火焰下,扯破衣衫、亂了頭發的女人縮在床腳嗚嗚地哭,床櫃底下,僅着中衣的男人将将探出一顆頭來。看到滿屋子的人,當即愣住了,不倫不類地卡在原地,進出不得。
衆人一看便知方才的情形:這男人隻顧着自己躲藏,全然不顧妻子的安危,任憑她被妖物欺侮淩·辱。
方才嚷嚷着要殺進來的年輕人用力翻了個白眼,翻完白眼還嫌不夠,又沖着床底下的人狠啐了一口,“孬貨!”
看清原委,衆人很快便被交手的雙方吸引了注意。
房内空間狹小,兩人身法迅捷,動起手來幾乎看不清動作,年輕人舉着刀,想插手幫忙卻完全不得章法,隻能在一旁焦慮地竄來竄去。
好半天他們才勉強分辨出,方才的灰衣人應當是個僧人。
持劍的另一方身形高大魁梧,出手狠戾,一邊動手一邊不忘嘴上放肆,下流話一倒一籮筐。隻是到這會兒他明顯占了下風,不敢大意,閉了嘴專心應戰。
僧人一道金光打出,正中對方面門,那人怪叫一聲,反手劈開窗戶,當即就想奪窗而逃,人群中有眼力勁兒的,已經守在了窗前,怪物一過來便有數柄利刃迎上,生生逼得他又退回了房内。
弘楔将念珠抛到半空,念珠漲大,化作金光四溢的光輪,耀得滿屋子人眯起了眼睛。
怪物像是被人卸了力道,撐着劍,整個人搖搖晃晃,死盯着對面的弘楔,略黑的臉上滿是煞氣。
弘楔手腕翻轉,光輪轉速加快,一股大力吸來,幾乎要把怪物收入光輪之中。怪物臉都扭曲了,突然以劍杵地,大吼一聲,滿屋子人登時耳内嗡嗡作響,有身體弱的,甚至握不住兵刃,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身後,年輕人雙手持刀大叫着劈向怪物,“妖怪,拿命來吧!”
“小心!”
弘楔甫一出聲,砍向怪物的刀已經落在了年輕人肩膀上,年輕人痛得發不出聲,連退幾步,刀刃抽出,溫熱的血淋漓灑了一地。
弘楔揮動右手,袍袖紛飛,及時卸掉了年輕人身上的退勢,避免了他骨頭碎裂的危險。
就在這短短的一個彈指間,怪物沖向了劈開的窗戶。
“他要跑了!”
人群中有人大叫,弘楔不為所動,屈指輕彈,一顆金色的珠子飛離念珠,流星一樣擊中了怪物的後背。
鮮血灑出,隐約伴随着一點焦糊味,隻是那怪物受了傷,腳下卻絲毫不敢停頓,踩着窗台躍入院子,跳上牆頭,幾個起落便隐沒在夜色中。
隻留下一片狼藉的院落,還有一攤帶着腥臭味的污血。
弘楔收回念珠,目光落在了那攤污血上面。
狹小的房内有片刻的安靜,随即——
“高僧!”
“法師!”
“是活佛下凡!”
……
人群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