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皇帝頓時來了興緻,臉上露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古怪表情,咳了一聲,力圖在小太子面前展現父親的威嚴,隻是實在想聽孟沖的八卦,于是力圖鎮定地問道:“詳細說說。”似乎又想到在兒子面前這樣不好,隻能力圖找補一下,“也不知高先生有沒有受傷,我記得殷閣老可是比高先生年輕力壯不少呢!”
“高先生我見過,那殷閣老是誰?”小太子好奇地問道。
孟沖也看出了兩個主子都感興趣,免不了一篇添油加醋地潤色一番,“殷閣老就是殷士儋,文淵閣大學士,也在内閣當值。這殷閣老可是祖籍山東,地地道道的山東好漢,那雄軀凜凜、闊面棱棱,雙目直豎,如漆黑兩點明星,拳風赫赫,好似飛來流星鐵錘,腳尖頓起,虎豹狼群喪精魂,拳飛如雨,騰蛇熊罴失其魄!”
“好!這就是《忠義水浒傳》上的武松在世!”小太子聽得興緻昂揚,隆慶皇帝瞪了孟沖一眼,意思是叫他收着些,倒也不必如此渲染!
孟沖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冒失了,忙向裡找補:“倒也沒有那樣威武,殷閣老畢竟是文臣,不是武将,雖然是山東人,可山東人也不全是武松那樣的。”
小太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還有武大郎那樣的。”
這下孟沖也不知再怎麼挽救了,似乎殷閣老的形象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沒辦法隻得往下講去:“今兒是十五望,是六科言官與内閣閣臣的會揖日,一大早六科給事中就去了内閣,這事兒還就是發在當時。”
朱翊鈞不太懂這裡面的規矩,不過他性情直白,仗着自己這輩子年紀小,不懂就問,“會揖日?什麼是會揖?”
隆慶皇帝十分欣喜兒子的提問,他與先皇嘉靖皇帝不同,嘉靖皇帝對兒子不管不問,隆慶皇帝對兒子很有幾分慈父之心,也期盼着兒子能夠一心向學,熟練政務。
先時張居正申請令太子出閣讀書,被隆慶皇帝駁回了,隻因隆慶皇帝自己對政務不甚感興趣,所以也認為兒子應該也不感興趣,且将來免不了有無數的時間學習讀書和處理這些枯燥的政務,但是随性肆意遊玩的時間就這幾年,他希望兒子能松快一時是一時,現在見皇兒對這些事情有興趣,也樂意給他解惑,“會揖,顧名思義就是會見、作揖的意思。咱們大明朝需要官員去處理政務,這些處理政務的官員就是六部的政務官。但是如果他們哪裡做得不好怎麼辦?”隆慶帝盡量用九歲孩子能聽懂的語言給小太子講解問題,希望能引導兒子的思路。
朱翊鈞理解地點點頭,“需要監察人員。”
隆慶皇帝很是驚喜,“對!需要有專門的官員去監察這些政務官員的工作,這些監察官員就是科道官。所謂‘科道’,指的是吏、戶、禮、兵、刑、工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的十三道監察禦史。六科給事中被稱為科官,十三道監察禦史則被稱為道官,故合稱為‘科道官’,也稱為‘台垣’,禦史為台,六科為垣。這些官員主要糾舉彈劾、防止官員敷衍公事、違法亂紀,他們可以‘風聞言事’,固又統稱為‘言官’。
但是由于六科給事中不但可以風聞彈劾,也可以越級彈劾,為了防止科官和内閣大臣們因為彼此不了解而出現什麼誤會,所以每月朔望之日,也就是初一、十五這兩日,是固定的科道言官面見内閣閣臣的日子,大家坐在一起聊一聊,可以減少誤會,避免風聞奏事時有誤傷,每月這兩日就稱作會揖日。”
朱翊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孩兒明白了,因為這些官員雖然官小但是權利大,所以要加強溝通,避免誤事。”
“我兒天縱!”隆慶皇帝簡直大喜過望,越發覺得小太子聰明伶俐、一點就透。見兒子明白了,就示意孟沖接着向下講,隆慶皇帝一把将兒子摟在懷裡,享受着這難得的惬意時光。
孟沖這才接着道:“起因好似是殷閣老先和吏科給事中韓楫發生了口角,當時科道的衆人都在一一給閣老們見禮,輪到韓楫時,殷閣老當場就對韓楫發作了出來,‘聽說你對我有意見,若是你自己的意見也就罷了,别給人當槍使了!’據說當場衆人都吓懵了,鴉雀無聞,六科言官彈劾衆官員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被人當面問到頭上的,當時一片寂靜,裡面沒有一個敢接話的。”
“殷閣老為何單單問韓楫?他們兩個之前有過節?”
“那應該是沒有。不過就是前一陣子禦史趙應龍彈劾殷閣老走了咱司禮監陳公公的門路才能入閣的,估量着殷閣老認為這是高閣老指使禦史上本參他,那韓楫又是吏科給事中,高閣老手下第一能幹人,所以殷閣老誤會韓楫也要上本參劾他吧!”孟沖說得倒是委婉,朱翊鈞在心裡暗笑,什麼誤會,這個高拱性剛烈,不過氣量小不能容人,十之八九就是他指使的,殷士儋倒是沒冤枉他。
可是隆慶皇帝并不這樣想,在聖上心裡,高拱最是個古道熱腸之人,就是容易性格急躁,“哎!這個殷士儋!好好地做事便罷,何必挑三挑四、閑扯淡話的,當時他能入閣,高先生身為首輔也不曾阻攔他,他又胡亂猜忌好人!”
孟沖聽了聖上這話,表情上倒是沒有任何驚訝,高拱在聖上心裡地位超然,等閑沒人能動搖,他見聖上沒别的意思,也就接着往下講:“衆人皆愀然,這一下子韓楫被架到梯子上下不來了,正待說幾句好話搪塞過去,沒成想高閣老就跳了出來,上來就指責殷閣老‘身為大明廷臣,這樣言語非非,有失國體,專會打細算盤,身為一部尚書,欺負一個六品的科道言官不像話’。
那殷閣老也是大怒,指着高先生鼻子怒罵道,‘你倒是會裝相,這幕後指使自己跳出來了!我就說這韓楫沒個三兩三,不敢上梁山,這不,靠山自己冒頭了。你這措大先後趕走了陳以勤陳公、趙貞吉趙公、李春芳李公,現在為了能讓張四維入閣又要尋趁上我了,我就不信你能永遠長在首輔這個位置上!’
高閣老哪裡受得了這個氣,拿手指着殷閣老一句話說不上來。殷閣老見高閣老對着自己指指點點,他又哪裡肯讓人的,不待高閣老說個第二回,隻是大喝一聲,早飕的一拳,就要飛到高閣老臉上,高閣老危急時刻盡顯首輔風範,面對驟然而來的鐵拳,真是遊龍擺尾、順勢側身,向着旁邊一躲,就躲将過去。
殷閣老一拳落空,擊在了桌子上,哪裡肯甘心,拔步撩衣、積蓄力量,飛強上去就要給高先生一頓好拳,高先生畢竟年齡大了,比殷閣老大了将近十歲,不免行動不便,眼見危機将至,正是不知所措間。聖上、太子想想,這内閣首輔和群輔打架,那些給事中位卑,也不敢上去阻攔呐!
眼見殷閣老虎拳嘯着風聲就要落下,說時遲那時快,就見一人猛地撲将上去,将那拳頭牢牢縛住,使之掙脫不得,你倒那是誰?
卻是英勇無畏、有情有義的太嶽相公!”孟沖說到精彩之處,免不了手舞足蹈,作張作緻、七情上臉。朱翊鈞簡直是聽呆了,雖然知道這說得不盡不實,但是架不住這孟沖口條甚好,就是當評書來聽,也是精彩至極。不由得大喝一聲:“好!”兩手呱唧呱唧給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