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本是有涵養的,卻在高拱話中聽出了些别樣的意味,皺眉道:“元輔今日也見到了,太子英明天縱,來日必能克承大統,何必做此司馬牛之歎!”
高拱正欲反駁,三人已到了文淵閣外,卻見一個牙牌太監在門外等候,見三人走來,忙上前行禮,這人正是被馮保派來探口風的徐爵。
“給三位先生請安!”
高拱知道此人是馮保的左右手,自己與馮保不睦,素無往來,也不曾想到徐爵今日是特意過來見自己的,隻當是有公務,便直接問道:“什麼事兒?”
不過徐爵甚是乖覺,隻道了一句:“馮公公派奴婢來告訴高首輔一句話。”
走在高拱身後的張居正眼光一閃,似有所悟,與另一側的高儀對視一眼,都識趣地對高拱行了一禮,徑自向值房去了。
高拱十分看不上徐爵此等行為,内宦與外官交往畢竟忌諱,若是公務便罷,若是私事,不該如此堂而皇之地相與結交。
高拱待兩人走後不悅道:“什麼話?”
“李都督家欲修陰宅,依閣老看,太子與貴妃要賞賜多少可彰顯親親之誼?”徐爵一臉笑意,在他看來,這是個讨好李貴妃和小太子的絕好方法,自己将此梯子遞給了高拱,這高胡子借梯上房,豈不感激自己?也是給自己主子和内閣修個和好的橋梁。
可惜徐爵這是媚眼抛給了瞎子看,高拱聽了這個無理的要求,怫然大怒道:“親親之誼?李都督什麼時候入了朱家金冊?!”
高拱一句話就将徐爵打蒙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此時徐爵想起了來之前馮保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猛不丁地打了個冷戰,心下半悔半懼,隻得将話往明白裡講:“閣老,這眼見着新君繼位,咱們合舟共濟,對主子講得是個‘忠’,對彼此講得是個‘信’,你看這事兒,我們兩相和合,辦個忠信兩全,豈不好?”
這話将内閣與司禮監作一例比較,意思是閣臣與太監平起平坐,已然令高拱惱怒非常、頓覺羞辱!
徐爵臉上帶着七分殷勤,還有三分因恐懼而泛起的僵硬,混合成一種皮笑肉不笑地作張作緻,又令高拱頓生警覺。自己與馮保前仇近怨不淺,若說他為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來與自己修好,何不親自來說明,況且自己印象裡,馮保不是那等操切之人。
高拱冷哼一聲,“先皇山陵之事未定,怎麼李家要搶占先機麼?”這話說得很是刻毒,就是在明晃晃地指責李家不守人臣之禮、有逾越不臣之心。
當文華殿的禮樂、贊拜之聲越過黃瓦紅牆白玉堂傳到乾清宮時,朱翊鈞的嫡母和生母——陳皇後和李貴妃正在乾清宮的東暖閣中聊天。
陳皇後拿了一畫軸打開,卻是一幅褙裱精美的觀音大士繡作,繡得莊嚴色相、俨然如生,李貴妃見了忙贊歎道:“真是好針指!好寶相!”
“你喜歡就拿去,這還是前些日子陳家進上來的,說是一蘇州節烈娘子發大願心繡的,我想着你平日喜歡修佛,就讓人去裱成畫軸,請回來挂在一間潔淨房裡,朝夕焚香供養。”
李貴妃一聽就笑了,嬌俏道:“又讓我偏了姐姐的愛物!”
也是陳皇後見李貴妃一天以來都是心思不屬,說着說着就歪在靠枕上出神,知道她是在擔心文華殿的儀式舉行的如何,又擔心小太子的表現不能令群臣滿意,所以總是憂心忡忡。
陳皇後将這觀音大士像拿出來,也為得是李貴妃能開懷開懷。“妹妹不必憂心,我近來見鈞兒愈發懂事了,必然會是個英明睿智的君主。”
李貴妃想起近來皇兒似是長大了些,更貼心懂事,便有些欣慰,隻是口上說道:“鈞兒年紀小,我一怕他不能服衆,二怕他被人欺瞞。那些個大臣豈是好纏的?”
陳皇後聞言亦是歎了口氣,這也是事實,想到死去的隆慶皇帝,成年的皇帝坐皇位,亦是戰戰兢兢、錯亂頻出,何況小兒?手握社稷、口含天憲、肩挑日月、身擔萬民,每一個舉動皆系着萬萬人的生死榮辱,豈是容易的?
“我記得先皇說過,想要皇帝當得輕松,隻要用好首輔和掌印兩人,就能穩住局勢。”
李貴妃點點頭,贊同道:“這話沒錯,隻是現在這兩人都有些靠不住。那孟沖能力有限,隻是一味憨厚,很是提不起來。那高拱……”說着,李貴妃就紅了眼眶,拉着陳皇後的手,“姐姐,那天在先帝床前的情景你也是親眼所見,首輔眼中可有太子?可有我們麼?我們娘兒仨孤兒寡母,豈不是任人欺負了?!”
兩人正說着,就見馮保慌慌張張跑來,兩人便停了話,貴妃猛得站起來,急忙問:“怎麼了?可是太子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