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黃衫綠裙的老闆娘袅袅婷婷的走過來,把手上端着的小米粥放下。
她扶了扶發髻上的青玉蝴蝶簪子,柔聲說:“知道你胃口大,我親手熬的小米粥,特意放涼了些,你多喝一些。”
東門出雲微一點頭,吃着包子就着小米粥就灌了一口。
“瞧你,喝得這麼急。”老闆娘掏出手絹,就要去替他擦拭沾到粥水的嘴角。
“我自己來。”東門出雲擡手擋住她,從衣襟裡抽出手帕擦拭。
老闆娘看他吃完了一盤包子,又把另一盤端起來放在他面前,“多吃點,不夠的話我再去蒸兩籠。”
放下盤子的時候,她攏了攏衣袖,露出腕上剔透的碧玉镯子。
東門出雲随手把手帕放到桌上,拿包子的時候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贊道:“镯子很适合你。”
見老闆娘又擡手扶了扶發髻上的钗子,又道:“钗子也好看。”
老闆娘含情脈脈的看着他,“這些東西我很喜歡,難為你出遠門還惦記着我。”
東門出雲神情莫名,“不是你說我去年閉關錯過了你的生辰,耳提面命讓我再來的時候多帶些玉飾補給你嗎?”
老闆娘神情一僵,眼神幽怨,“這是怎麼說的?我如果不提,你就不打算給我帶東西了?”
東門出雲更莫名了,“你不提,我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
“你……”老闆娘氣惱的瞪他一眼,轉身小跑離開。
沒跑兩步就撞上了樓上下來的黑衣劍客,她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又跑向了後廚。
那黑衣劍客木着臉看她一眼,提着劍到一邊角落坐下了。
隔壁桌的範遙忍俊不禁,“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東門出雲斂起那困惑莫名的神色,微微一笑,“範右使見笑了。”
範遙搖搖頭,“東門衛主對老闆娘既然無意,為何不與她分說清楚,反倒令她自誤、以緻蹉跎歲月?”
東門出雲垂眸斂目,有些無奈,“女兒家臉皮薄,她雖言行舉止對我頗為關切,卻也若即若離、一直未曾明言表露心意。我知曉她對外時常聲稱是我的女人,但那也能說是為了打發糾纏而随口就來。她不開口,我又如何開口拒絕她?如此且不說有自作多情之嫌,也傷了她顔面。”
他猶豫了下,有說:“更重要的是,她對我……也并非男女之情。”
“這是怎麼說?”範遙有些驚訝。
他的好兄弟楊逍便是萬花叢中遊的浪子,他雖不屑此道,但對男女風月也并非不解。
看那老闆娘面對這東門出雲的種種情态,分明早已是情根深種了,又怎會不是男女之情。
東門出雲細細解釋,“範右使可知,一個人若是身處于生死存亡之際,在求助無門的絕境之下猝然遇到援手,就仿佛遇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驚險萬分的乍死還生之下,心中便會将自己的恩人視為重中之重。若恩人還是與自己頗為匹配之人,那麼更會産生一種錯覺,将感激敬仰等種種情緒看作是非他不可的男女之情。”
身後通往廚房的小門邊人影微晃。
範遙若有所悟,“你認為老闆娘對你就是如此情境?”
“她已将我視作神明,但我确是個實實在在的凡人,”東門出雲眸光微閃,輕歎口氣,“而男女之情,也并非是那樣的。”
範遙略一擡眉,“東門衛主這是另有心儀之人?”
這問話對于萍水相逢的二人而言有些過界了,但東門出雲望見範遙眼中深意,并未否認。
他沉沉道:“我已二十有五,在你們漢家人看來,早已是成家的年紀了。可我心中唯有一人,隻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有朝一日,若她肯點頭,我願将這大沙漠送出,此身俯首帖耳供她驅使又何妨?”
此話落地有聲、字字千鈞。
東門出雲不論人品相貌還是武功勢力,都屬當世佼佼,不管是出于個人還是明教的立場,範遙都樂意與之交好。
而他早先就看出東門出雲對那老闆娘無心,本是話趕話帶出個話頭,好解對方眼前這小小煩憂。
隻兩句話而已,順手給這漠北第一刀客賣個好,也不費什麼力氣,若對方不接話茬也無所謂。
但範遙卻沒想到東門出雲不僅順水推舟接了話,還帶出了個出人意料的消息。
這威名赫赫的漠北刀魔,竟有個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一铮铮男兒,甚至願将一手打拼下來的偌大家業勢力拱手讓出,更不惜折下傲骨,甘願為一女子驅使。
此前範遙若聽到這種事,免不了要摒棄那男子懦弱軟骨,但此刻面對東門出雲俊美絕倫又情深似海的面容,他唯有歎息動容。
并深深覺得那女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看不見眼前人的好。
先不提這大沙漠的勢力财富和勇武的金刀衛,就單東門出雲此人此等品貌人才,江湖上哪個女子不趨之若鹜?
又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此等人物鐘情多年魂牽夢萦、還能無視他這一番深情厚誼?
他心中這樣想着,卻也沒有逾矩探究,口中歎道:“東門衛主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小門邊的人影消失,細碎的腳步漸漸遠去。
暗中偷聽的老闆娘離開了,東門出雲卻仿佛被扯出了心事,眼眸黯然,連早飯也再吃不下了。
曲無思從小門後走出,一邊收拾他桌上已經吃空了的盤子和粥碗,一邊皺眉問他。
“剛才發生什麼事了?老闆娘哭着跑進後廚了。”
東門出雲搖搖頭,“沒什麼,你多安慰一下她。”
曲無思沒再多問,看了一眼桌上沾了些髒污的手帕,“帕子要我給你洗嗎?”
“不用。”東門出雲看了眼桌上的帕子,這才發現自己竟把那張暗藏着藏寶圖的手帕錯拿了出來。
他順手将其又塞進了衣襟。
這時,那角落裡的黑衣劍客忽然走出,站在他面前,定定的望着他。
“你可吃飽了?”
他的聲音粗粝幹啞,讓人聯想到尖銳的石子相互摩擦,有些古怪的刺耳。
東門出雲一手支颌,那雙翡翠般的眸子仿佛漫不經心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劍客。
對方一身普通的黑色暗紋勁裝,手握一柄普通的黑鞘長劍,長着一張勉強算得上俊朗的、普通的、平凡的臉。
這人全身上下仿佛都在诠釋着普通和平凡,隻有身上那種冷冽又鋒銳的氣質突出了幾分。
東門出雲輕飄飄的嗯了一聲,“吃飽了。”
黑衣劍客又問:“你昨晚也休息好了。”
東門出雲點點頭,“洗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美美的睡了一覺,好的不能再好了。”
“好。”黑衣劍客也點點頭,“那你拔刀吧。”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東門出雲微微坐直身子,“你在……向我挑戰嗎?”
黑衣劍客仍然面無表情,“我有劍,你有刀,不正該如此?”
東門出雲自有記憶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他神情怪異,“你一個用劍的,挑戰我一個用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