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門出雲當然知道柴玉關是誰。
十數年前,柴玉關以仗義疏财、樂善好施的性情而揚名江湖,還得了個“萬家生佛”的美名。
可後來他一手釀造了衡山血案,騙取了數家門派武學秘籍精要和家資财富,從此撕下正直好義的假面,遠遁玉門關外,盤踞于樓蘭遺址,手下網羅無數惡人黨羽,在西域樓蘭稱王稱霸,過着土皇帝一般的逍遙日子,自号“快活王”。
而“九州王”沈天君,正是衡山血案的受害者之一。
傳聞沈天君死後,他的兒子散盡家财,将其全數送予了仁義莊,随後不知所蹤。
若沈天君的兒子長大了,年紀确與沈輕離相符。
沈輕離的演技在東門出雲看來頗為浮誇,但不管對方所說是真是假,想要借刀殺人、讓他出手對付柴玉關的心思是再明顯不過了。
至于這人是否還有别的目的,還可待探究。
他很期待。
東門出雲微微一笑,上前替沈輕離蓋好了被子,還細心的掖了掖被角。
碧眸中帶着鼓勵,“年輕人不要氣餒,好好養傷,安心休養,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一定能給你父親報仇的。”
沈輕離沉默了。
過了幾息,他看着眼前這張帶着關切與信任的漂亮面孔,沉沉道:“多謝。”
東門出雲挑了挑眉,步履輕快的走了,身上的金飾叮鈴作響。
出了門後還不忘囑咐守在門口的兩個金刀衛,“小五小六,好好照顧我的客人。在他能下床之前,務必要寸步不離的守着他。”
“是,衛主。”
兩個金刀衛嚴正以待,随即進了房間。
二人并排站在床邊,戴着面罩的臉看不出表情,隻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
沈輕離:……
東門出雲想到此刻房間裡可能出現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人在故意接近你?’主腦的聲音在東門出雲的腦海裡響起。
它早就意識到東門出雲在逗着沈輕離玩兒,恐怕早就知道此人目的不純。
東門出雲站定在二樓樓道外,看了眼天上明亮碩大的圓月,抽出衣襟裡的帕子,一邊回答主腦,“他連臉都是假的。”
哪有人不管是生氣惱怒還是氣急攻心吐血臉上都是一個顔色的?
他就着月光随意掃了兩眼這帕子上的紋路,不忘喃喃着鄙薄道:“易容功夫不到家,還敢出來騙人……”
‘你對樓蘭遺寶感興趣了?’主腦有些驚訝,很快接着說:“這東西必須用樓蘭皇族後人的鮮血加水浸泡才能顯現,不過我這裡有一種藥水,隻要你……”
“不必了,”東門出雲随手又将帕子塞進衣襟,“我已經解出來了。”
‘這麼短的時間?可你什麼都沒做。’主腦有些疑惑。
“這東西上的花紋是用特殊的絲線織就,樓蘭寶藏的地點就隐藏在這花紋中。不管是用樓蘭皇族的血液還是特殊的藥水浸泡,都隻是讓那寶藏所在的路線花紋顯示出來。樓蘭身處西域,我隻要根據樓蘭古城附近的地脈起勢一一對照,篩選出相符合的花紋,很容易就能找到藏寶地點。”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主腦的語氣還是流于表面的溫柔,卻隐隐帶出一絲驕傲。
東門出雲沒有順勢去探究它所說的“以前”,隻淡淡嘲笑,“你這口吻像是我娘。”
仿佛被他氣到了,主腦直接不說話了。
逗了沈輕離又逗了主腦,東門出雲心情愉悅,晚上也睡了個好覺。
而沈輕離仿佛是被東門出雲那番話鼓勵到了,又仿佛是動容于金刀衛不吃不喝日夜不歇的“照顧”,于是接下來幾天都安安靜靜的卧床休養,湯藥不停,似乎當真決定了要好好養傷好好練武以報父仇了。
此外,客棧的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這往昔荒蕪平靜的大沙漠,似乎即将迎來一場大熱鬧。
東門出雲走下樓,打眼一望,大堂内本就不多的幾張桌子黑壓壓的坐滿了人。
這些人一見到他,目光就移不開了,眼中有垂涎、有癡迷、有貪婪,更有忌憚和畏懼。
漠北刀魔的勢力門人以及經常往來大沙漠的江湖人都知道,東門出雲性肆意,好奢華,喜愛華服美衣和金玉寶石。
他的穿戴極為講究,衣衫料子要最好,非紅白二色不穿,紅要正紅,白要雲白,不可有一絲雜色與偏色。
除此之外,黃金與寶石的發飾耳飾、項飾和手飾都必不可少。
這番奢靡富貴,不像是名震一方的刀客,更像是什麼西域小國的王族。
——這也是有關他是樓蘭遺脈還帶着藏寶圖的的消息一經傳出,幾乎沒有人懷疑的原因。
此時,東門出雲一身紅白異族服裝,額上紮着穿了紅瑪瑙和象牙的紅繩,耳下垂着圓圓的金耳環,半敞的胸膛壓着黃金項圈,露着半臂的手腕上戴着鑲嵌着各色寶石的黃金寬手镯,甫一露面,幾乎要刺痛了在座所有人的眼。
他身姿颀長挺拔,腰部被紅綢腰帶勒出勁瘦的一截,寬大的衣領顯出線條優美的蜜色胸膛和修長俊挺的脖頸,碧綠的雙眸似兩汪能吸人魂魄的深潭,深紅的微笑唇仿佛帶着無聲的誘惑。
慢慢的,在座有人的目光開始變了味。
“看什麼看什麼!”
東門出雲還沒來得及反應,老闆娘已經忍不住上前叱罵。
她沖到目光最為露骨的那人桌前,一手拍在桌子上,“眼睛不要我給你挖了,省得留在那框子裡惡心人!”
“臭婆娘你找死!”那人惱羞成怒,擡起手來就要動手,下一刻就發出一聲慘嚎。
隻見他揚起的手腕上赫然插了一支筷子,那筷子透骨而出,已然将他的腕子貫穿。
那隻不過是普通的木筷,又鈍又脆,自然比不上人骨堅硬,此刻穿骨而出卻未斷,足見出手之人内力深厚,在筷子斷裂之前就将其穿透了腕骨。
見到這一幕,大堂内的人頓時噤若寒蟬,就連那被刺穿了腕骨的中年漢子,也很快隐忍住了聲音,憋得醬紅了臉神情扭曲也不敢吭聲。
無論此前是何心思,他們此刻的神情已全然隻剩下了畏懼,謹慎的看向筷子飛來的方向。
東門出雲擡手又從旁邊的桌上抽了支筷子,手上把筷子轉出了花兒,臉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險些傷了老闆娘的中年人。
“你動她一下試試?你哪隻手動她,我就廢了你哪隻手,總歸這裡的筷子多得是,把你紮成個刺猬也綽綽有餘。”
那中年人的臉已經憋成了绛紫色,他此刻終于深切的意識到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怪隻怪色迷人眼,被這西域人的皮相迷惑,以緻忘記對方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他咬着牙根隐忍手上的痛楚和心頭的恐懼,“不、不……不敢……”
東門出雲輕呵一聲,不再看他,碧眸掃過在座所有人,出口的聲音帶着寒意。
“我不管諸位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但請謹記,這裡是我的地界我的地盤。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到了我的地盤就得守我的規矩,是龍是蛇都給我盤着。若是再有人敢對我的人出言不遜甚至動手,那就請你永遠留在這茫茫沙漠了。”
無人應聲。
經曆過方才發生的事情,初窺漠北刀魔的功力,就算有人心頭不甘,此刻也不敢冒頭了。
更有機靈的人回憶起自進到這沙漠以來所見種種,自漠北刀魔占據此地以來,不僅肅清了各處馬匪盜賊,還在沙漠各處設置諸多客棧與補給點,讓南來北往的行人得以安全通行。
這戈壁沙漠已經不再是多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所在,有漠北刀魔的護佑,不管是從西域小國來的胡商還是中原的商隊镖客都能毫無顧慮的穿行其中。
漠北刀魔的勢力遍布大沙漠,像是一把大傘,阻擋住了這漫天風沙。但若是惹惱了他,這沙漠就會成為最可怕的地獄。
他無需多做什麼,隻要沙漠中的任何一處客棧緊閉大門、不給一滴水,輕而易舉就足夠斷送一個人的生機。
想到此處,頓時心驚不已,暗暗後悔不該被那傳言中的寶藏迷了心竅,就這麼跟着一行人來到這茫茫黑戈壁,想憑着人多勢衆占些便宜,卻不知是在老虎嘴邊撩須。
東門出雲沒理會這群烏合之衆在想什麼,随手把手上的筷子扔到一邊,轉向老闆娘,“以後别這麼沖動,有事就叫金刀衛上……你怎麼了?”
他看着老闆娘通紅的臉和濕潤的雙眼,摸不着頭腦。
老闆娘幽怨的瞪他一眼,捂着臉小碎步跑了。
“東門衛主,”範遙從樓下走下來,搖搖頭,“你可真是弄巧成拙啊……”
沈輕離走在他後面,迎上東門出雲的目光,不忘捂着胸口咳了兩聲。
東門出雲沒理他,問範遙,“什麼弄巧成拙?”
範遙未想他對此竟如此遲鈍,語塞一下,接着說:“老闆娘本就對你……這幾天消停了一些,你方才又為她出頭,風姿又如此……出色,豈不是讓她更加深陷?”
“你的意思是……”東門出雲恍然大悟,“我剛才幫她的樣子迷倒她了?”
範遙沒想到他竟說出了這麼一句直白又好不謙虛的話來,險些被口水嗆住。
後面的沈輕離已經大聲咳嗽起來。
東門出雲瞥他一眼,“不舒服就回去躺着,我讓小五小六繼續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