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哥兒!”
沈奕腳步一頓,回頭望去。
現在這個年代,真是很少有人叫誰什麼哥兒了。
但沈奕并不意外。他知道,這是他又做夢了。
他已經連着好幾天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裡的人很多都這樣叫他。
身後是已經看過六次的田間小路,路兩邊的坡下是大片的草地,和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小路的盡頭,站着兩個缥缈的人影。
那裡太遠,還有一大片白茫茫的霧,沈奕什麼都看不清,隻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那矮小的人影高聲笑着叫着他,在原地蹦蹦跳跳的,朝他用力地揮着手;高一些的人影站在更遠的霧中,什麼都看不真切。
沈奕轉過身,朝着那人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時——
“沈奕!”
“沈奕啊!”
“快躲開啊傻.蛋!!”
有更清晰的聲音刺破夢境,撕心裂肺地喊他。
沈奕蹭地回過神來,一激靈睜開眼,就見一個圓不溜秋的玩意兒直直地朝他沖了過來。
咚的一下,圓不溜秋砸到了他的臉上。
沈奕整張臉當即劇烈一痛。
圓不溜秋從他臉上掉了下來,咕噜噜地滾到了旁邊去。
沈奕凄慘地嗚嗚呃呃地哀嚎起來,轉過半個身,從操場草地上本能地晃晃悠悠地起身,痛苦地弓下腰捂住臉。
好像五官都凹陷了。
低頭一看,沈奕看見剛剛砸了自己的這個圓不溜秋的東西是個籃球。
他疼得腦子裡嗡嗡的,頭暈目眩,眼裡出了重影,耳鳴聲都起來了。
剛剛那一球殺傷力真是顯著。身邊有不少人驚叫起來,沈奕擡頭望望四周,操場上許多人都被他吓得尖叫連連。
這是他們學校的操場,沈奕剛是趁着午休來操場獨自坐一會兒的。
沈奕疼得五官都開始抽搐了。鼻子裡流出了什麼東西,他松開手一看,滿手都是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對不起!!”
一陣腳步聲登登地從遠處跑來。沈奕兩眼含淚,捂着口鼻望去,見到一個穿着籃球背心和大褲衩的男的撥開人群,跑了過來。
“同學,對不起啊對不起!”他急得語氣很快,“沒事吧?不好意思啊,手突然滑了一下,這球就……對不起啊!你要不要去醫務室?”
沈奕痛得龇牙咧嘴得說不出話,剛要硬着頭皮回答幾句,旁邊插進來一個人。
“能不去醫務室嗎,你那球直接呼人家臉上了啊!”
又一個人登登地跑過來。沈奕無助地擡眼一看他,心裡立時安了些。
來人穿着克萊因藍的短袖和黑牛仔褲,上衣和褲子上都挂着閃得人眼瞎的銀色鍊子,有一頭很藝術性的卷毛,長了一張好臉,是個閃閃發光的潮男。
潮男是他室友,叫龔滄。
“沈奕,我看看!”
龔滄抓着他的手,一把把他捂臉的手臂給薅開了。
一見着他的模樣,他面前這兩人立馬都臉色一變,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穿着籃球背心的青年臉都白了,冷汗蹭蹭地往下冒,或許是想到了自己的未來,他可能看到了自己榮登校園大字報的處分了。
“快去醫務室!”
龔滄拽着他就往外走。打籃球的青年忙說自己也跟着去,跟在他倆屁股後面一起走了過來。
鼻子裡還在洇洇地往外冒血。沈奕捂着口鼻,痛得腳步都有點飄忽。
“剛剛我都叫你好幾聲了,你怎麼沒反應過來?”龔滄又氣又急,扯着他腳步匆匆,“你看看,被砸成這樣!”
沈奕痛不欲生:“我睡了一覺啊……”
“……你在操場上睡覺?”
“怎麼,又沒人說不行。”
沈奕痛得吸了口涼氣,腳步越來越不穩。他想起最近自己身邊頻發的事,隐隐有了很不祥的預感:“你等一下,小龔,你慢——啊!”
讓人慢點兒走的話都沒說完,沈奕就突然左腳絆了右腳。
他慌慌忙忙把手從龔滄手裡抽出來,大臂一甩,下意識想調整姿勢穩住平衡——然後他就磕磕絆絆地往旁七扭八歪地踉跄過去,一陣天旋地轉,腳後磕到了校園水池的坎子上。
沈奕當場失去了平衡,往後一仰——龔滄和那打籃球的被他這一連串的“淩波微步”驚得張開大嘴,兩臉震驚。
然後撲通一聲,沈奕重重掉進了水裡。
激起大片水花。
沈奕徹底涼快了。
沈奕飄在水面上,仰頭望着水池中央擺着的偉人雕像的下巴殼,看着天上的飛鳥和盛夏的雲陽,聽着四周路人控制不住的大笑聲,不禁神情麻木地思考起來,最近到底做了什麼孽。
池子裡的錦鯉歡快地遊在他身邊,猛親他的臉,一點兒不認生。
*
沈奕,21歲,在這所涼城藝術大學裡上大三。
要實習了,沒什麼課。
但最近身邊發生了一些很詭異的事情。
好端端的日子,突然變得特别倒黴。
最開始是六天前的那一次。
六天前,他電腦突然藍屏,做了一個禮拜的結課作業全沒了;老師突然變得很不講理,那門他全勤的課居然被直接挂了;接着出門之後就平地一摔,用了三年的玻璃杯當場摔碎,胳膊還被紮得鮮血淋漓。
随後手機突然主闆燒了,數據全沒了,隻能換個新的;騎共享單車騎到路上車子居然壞了,連車帶人摔進了綠化帶;在馬路邊上踩着一個紙箱,立馬滑倒,一陣竭盡全力的踉跄調整後,他的臉砸到了一旁的站牌上。
然後就開始無限的平地摔,每天都摔,五花八門地摔。
沈奕現在渾身上下都是淤青。
并且,他開始做一個有些詭異的夢。
夢周而複始,從六天前一直做到今天。
每天都是同樣的。
“我說你啊。”
醫務室裡,室友龔滄站在沈奕對面,旁觀着校醫給他慘不忍睹的臉上抹着碘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說你啊,沈奕,”他一臉滄桑同情地望着他,“你要不找個大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