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珩院寂靜,裴珉剛到院子風塵仆仆,憶起今日是請安的日子,派人送了水去浴房,想洗漱後,再去前院拜見長輩,方不顯失禮。
可剛要進房門,便瞧見自家三侄子抱着妻子匆忙地跑了進來。
他将姜秋姝從裴承懷中抱了過來,連忙往屋内而去。
裴承立在原地,裡面的聲音響起。
“還不快去尋大夫?”
“三郎君已經派人去喚了。”
裴承望了屋子眼,此地也沒他什麼事兒了,正要離開,将在院門徘徊的裴秋月給提溜了過來。
“我真該從宮裡給你請個嬷嬷,好好約束下你的性子。”
被兄長責備了番,原本臉上還挂着憂色,生怕被五叔懲罰的人,此刻直起身子,犟着性子道:“三哥也不喜她,為何還幫她?五叔那般的人物,洛陽驚豔絕倫學富五車。聖人還未定下太子便被封為太子太傅,雖是虛職可又任中書令,配的天下最好的女子,偏生就娶了她!”
即便今朝聖人提拔庶族,可世庶通婚仍是罕事,她姜秋姝還是個連商人都算不上的賣花女。
這才是裴秋月最不服氣的地方,她都怕旁的人嗤笑他們定國公府。
裴承連忙打量了四周,瞧見沒人,舒了口氣。
“今日事兒你也有錯,改明兒找個時間去五叔面前請罪。”裴承嚴肅的看着她。
“三哥!”裴秋月滿是不願,她才不願意再姜秋姝面前落了下風,“與我何幹,我又沒有碰她!”
誰曉得是不是她裝的。
“她既然嫁進來,便是咱們長輩,況且她嫁給五叔,難道沒有你陰差陽錯之故?!五叔未曾宣揚已經是格外開恩,此事由不得你拒絕。”
裴承眼中暗含警告。裴秋月立刻垂首,遮住眼底的慌色,點了點頭。
“别的不說,你尚未成婚,莫要留下話柄累及名聲。”裴承見幼妹這般模樣,也不好再苛責。
自阿耶過世,大房也隻有他們兄妹最親。
雖然因為那件事兒狠狠的責罰了她,可到底還是心疼她的。
說起婚事,裴秋月扯着裴承的衣裳,“三哥,趙郎是真心待我的,我”。
裴承及時打斷了他,眼神再次淩厲起來,“休要再提!”
裴秋月住了嘴,可心中的渴望卻被無限放大,若是今生不能嫁得趙郎,怕是終身不得樂。
她盯着裴承嚴肅的姿态,視線飄忽。
她得想想法子……
姜秋姝迷糊間,天青色入了眼,紗帳擋住了大半的視線,隻在床邊瞧見個模糊的身影。
“錦繡。”她輕聲喚道。
床帳外影子走動,身量顯現,很熟悉,她掀開簾子露出個小縫。
他走了過來,衣袂翻飛,袖口開闊若垂雲,青色的大袖衫顯得整個人如行雲般飄逸,恍若避世的高人,俊若山間清月的臉見之不忘。
可當他挺拔地站立着,一舉一動恍若拉尺子量過的規矩。
裴珉,定國府五郎。自幼養在太夫人膝下,最是恪瑾守禮,為人溫良恭謙讓,有君子之風。二十六的年紀,已經是中書令聖人近臣。
不過平素,衆人多稱為太傅,似乎隻稱其虛職,便不會反複提醒自己此人年紀雖輕,卻坐到了他們無法企及的位置,叫人妒恨又羨慕。
“可好些了?”沉穩的聲音,徹底喚醒了她,她将視線停留在他身上好半晌,才依靠着床榻坐了起來。
他神态平和,撇過來的視線略帶着幾分生疏,姜秋姝揉了下眼眸,又見他眼底的陌生轉瞬,恍若方才不過是她的錯覺。
她未動未言語,眸光細細打量着他,這幾月他的事兒,她隻從他遞給長輩的家書中,得到過隻言片語。
去年冬季,滿地白雪皚皚,是周朝百年來頭一回下那般大的雪,剛開春,聖人便派他去各州縣巡視春種情況,以防今年農耕出現意外。
她不曉得他這一路過的如何,亦不曉得他在外又遭遇過哪些,隻覺得他好是比之前瘦了些。
也許是她記錯了,好幾月了,她也忘記了他之前是何身形。
裴珉被盯了好一會兒,依舊站在床榻邊,沒有流露出半分的不耐,也沒有展現出任何的不适,面色從容,似乎在等着姜秋姝的答話。
“好多了。”姜秋姝不曉得自己躺了多久,看着外邊兒的天色應當也不早了,她下了床榻,單薄的寝衣很貼身,身姿妖娆,女子嬌柔的體态活色生香。
裴珉未看一眼轉過身去,撿起衣桁上的外袍,單手遞給了她,“天亮,娘子本就染了風寒穿上。”
姜秋姝瞧他避嫌的姿态,接過衣裳時,指甲不經意間蹭過柔軟的東西,速度有些快,也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又瞧見裴珉神色如常,便沒當回事兒。
“勞煩夫君了。”
姜秋姝邊穿着衣裳,便要朝外走,忽然聽見紗帳邊輕咳的聲音,她立刻止步,曉得裴珉最重規矩,她初來乍到,不懂得世家大族禮儀,因此糟了不少的罪。
裴珉走了三月,沒了約束,她難免懈怠了。
在裡邊兒穿好了衣裳走出來時,屋子裡早沒了裴珉的身影,她朝着院外望去,目光空落,最後靜靜地坐到了窗邊的書案處。
錦繡端着茶水,小心的張望了下才敢進屋,瞧見隻有姜秋姝一人,她走到了她身側,替她整理着練好的書帖。
書案最上側的書帖,字迹筆勢連綿,似流水整個看上去又如仙露明珠,姜秋姝臨摹的隻有一兩分的相似度,她的字隻能算是規矩,不難看。
一年前,她尚且不識字,能到如今的程度,已經是她下過苦功夫。他隻教了她一回執筆,許是她笨,他懶得管閑了,隻派人送了書帖過來,叫她跟着練。
未嫁入府前,她哪有認字的權利,本就出生貧苦,幼時失父,約莫長成又失母,跌跌撞撞長至及笄,以為能與未婚夫婿成婚,有自己的家,卻又遭遇良多。
嫁與裴珉後,得他垂憐教導良多,還特意請了先生教她學規矩,學字。
世人皆說她配不上他,她聽了覺得刺耳,可事實都是教人難受的。越是因此,她跟着先生學的越是認真,生怕堕了裴珉的名聲,怕自己行差踏錯,成了笑柄。
這一年來,她學了許多,才有了如今的模樣,至少不會如第一次陪着他出席宴會時,那般的丢人,可他卻從未再帶她出過門。
且此次巡查,帶上家眷的不在少數,隻他提都未曾提過。
姜秋姝執筆一刻,心緒還未安靜,執筆二刻,望着窗外未見人影,執筆三刻将所練的紙張歸納整齊,獨坐在紅木椅上。
關嬷嬷端着藥,她連忙走過去,“娘子生着病,該好好休息,練字也不差這麼一時半會兒。”看着錦繡的目光明顯的不贊同,“你也是,不好好勸勸娘子。”
“嬷嬷别怪她,我若想做,她又如何攔得住。”姜秋姝替錦繡解釋道。
錦繡神色感激的看着姜秋姝。
關嬷嬷無奈,隻好将藥遞過去,“五郎叫我為娘子熬的,娘子此刻雖是不熱了,但大夫說就怕晚上又熱起來。今夜不若我來為娘子守夜。”
姜秋姝端着溫熱的藥碗一飲而盡後問道:“五郎呢?”
就沒瞧過娘子這般不怕苦的,旁的小娘子喝個藥,身旁的人勸幾輪,好說歹說的哄着才喝完,偏自家娘子爽快利索,似乎喝的不是苦藥而是一碗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