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夜大雪,掖庭中的宮人已趁早掃清宮中夾道上的積雪,以便貴人們出行。
此時正有一輛犢車緩緩行駛于宮道上,由宮人牽引,往後宮行去。
途徑仙都苑時,園中紅梅淩寒盛開,星點火紅攢聚成片,熾烈濃豔,美而不可方物。
随侍犢車的侍女玉章擡眼看見,驚喜道:“姑娘,園中梅花開得極好,您可要看看?”
犢車四面攏得嚴實,不見車中人,隻聽得見一管幹淨清脆如洌泉的嗓音。
“姨母病了這麼久,我正好折些梅枝,放在她的宮内,叫她看了歡喜。”
說罷,犢車便在玉章的指揮下停駐仙都苑外。
綢面車簾被輕輕拉開一角,露出凝脂般溫潤白皙的素手。
纖細手腕上懸垂一隻頂級羊脂白玉手镯,車中若有似無的隐隐蘭麝幽香順着空氣散逸在冬雪天裡。
玉章連忙走到車邊,扶着車中人踏階而下。
雪白的狐裘柔順地依托在主人身上,勾勒出纖纖玉姿。
帽沿的白狐毛半掩,隐約可見一張傾國傾城的花容,眸光滟滟,秋水為神。螓首蛾眉,櫻唇微翹。
朔風輕拂,容琬的裙擺微漾,似翾風回雪,靈動飄逸。
玉章陪着她,選了含苞欲放、花開正盛的梅枝各異,盡數折枝入懷,幾乎抱不下。
“姑娘,這些應是夠了?”她話未說完,轉頭卻發現身邊人已不見身影。
“姑娘?!姑娘?!”
容琬早已藏身梅樹之後,面帶促狹笑意,眉眼彎彎,看向茫然不知發生何事的玉章。
士族貴女,難得有片刻的松懈,不用規行矩步,而是盡情舒展天性。
她心滿意足的立直身子,攏了攏懷裡散開的梅枝,不經意擡頭一瞥,卻令她怔在原地。
仙都苑後不遠處的鳳凰台上,古樸莊嚴的鬥拱飛檐下,檐鈴随風輕輕晃動,“铛铛”作響。
有一個人藏身陰翳中,面朝她而立。
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一瞬間,容琬的呼吸都不自覺屏住,心跳如捶鼓,毛骨悚然。
盡管沉默,可那人帶來的壓迫感依舊強烈,不容人忽視。
像是窺伺獵物的狼王,已經錨定目标,在萬籁俱寂中等待良機,一擊即中。
漫天的森寒頃刻間包裹住容琬。
給她一種錯覺,好似自己已經失去退路,無路可逃。
縱然相隔甚遠,可她卻好像能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如實質。
笑靥僵在面上,她一雙瞳孔依舊明亮,但已悄然添了疏離戒備。
一陣翩然微風拂過,枝頭梅花随風而落,殷紅花瓣飄落在她雪白的狐裘上。
容琬不禁微顫。
“姑娘,原來你在這。”
玉章的聲音打破寂靜,容琬倏然回神。
她緊緊抱住懷中梅枝,斂衽屈身,向依舊伫立在鳳凰台上那人款款行了一禮後,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噤聲。”
玉章正好迎面而來,欲開口,被容琬攔住。
她低聲急促道:“快走,别逗留。”
說罷,二人匆匆離開仙都苑。
*
犢車行至太後寝宮外,便不能再入内,容琬攜着玉章步行進殿。
寝宮之内,一人高的落地仙鶴金身喙中悠悠吐出青煙,靡靡香藥味熏得容琬眉頭微皺。
劉太後有氣無力地歪靠在軟枕上,任由宮人喂她服藥。
瞧見侄女皺眉,她不禁搖頭苦笑:“哀家看見你和阿臻皺眉便害怕。”
阿臻是劉太後兄長的女兒,容琬的親表姐。
“姨母,您病了許久,這殿内還焚燒如此濃烈的沉水香,恐怕不妥。我方才經過掖庭,見梅花開得正好,為您折了些來,您每日嗅吸梅花香,會舒服些。”
說罷,容琬不待太後吩咐,便喚來宮人,挪走金獸香爐,找出花觚,親自将梅枝插入其中。
宮中女史笑答:“永容縣主這主意甚好,孟邑縣主來時也說這香味太濃,可惜太後不聽勸。”
劉太後含笑任由容琬安排好殿内諸事,好不容易等她坐定,才欣慰道:“若是你阿娘還在,瞧見你這指揮若定的高門風範,不知有多高興。”
容琬神色微黯:“阿娘的忌日将近,阿爹要為她辦一場水陸法會。”
劉太後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問她:“方氏近來如何?她若是敢給你半點臉色瞧,盡管告訴哀家。”
方氏,是容相的續弦、容琬的繼母。
容琬搖搖頭,頗為不在意:“母親大人謙和溫順,将父親照顧得很好。”
方大娘子出身落魄士族,在容家這種勢力盤根錯節的豪門世家中,根本沒有任何興風作浪的機會。
至于容琬,早已過了需要依賴母親的年紀。
她反而勸劉太後:“逝者已矣,姨母更要保重身體。您一直有嗽疾,怎麼還能熏香呢。您前幾日忽然暈倒,可是陛下惹您生氣了?”
此話一出,劉太後的神色瞬間變得晦暗不堪。
她沉默片刻,揮手令殿内所有人退下。
“有一件事,哀家憋在心裡實在難受,偏又無人可說,幸好還有你和阿臻。”劉太後連咳數聲,虛弱道。
此話一出,容琬心跳微微加速,正襟危坐,聽着劉太後的未盡之言。
劉太後緩緩道來:“前些日子,我聽說了一樁秘聞,可太過駭人,所以一直不敢相信。直到我派去調查的人證實之後,才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