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表态,這件事就過不去。
得罪了他,豈是簡簡單單便能收場的?
容琬歎了一口氣,低聲對陸衡道:“你先回去吧。”
陸衡反而擡起頭來,面露倔強:“我走了,誰來護着你?我不能走。”
“聽話!”容琬神色嚴肅:“你不走,反而場面難看。至于大司馬那裡……”
她再度歎息,綻出一個笑:“我自有應對他的辦法,你快走吧。”
好說歹說,将陸衡勸走,容琬這才硬着頭皮走向身後。
“大司馬見諒,陛下近來病了,難免有些糊塗,還請您不要往心裡去。”
她站在車下,溫言軟語替陸衡道歉。
随車護駕的延訣抱劍看她,滿臉不屑和憎恨。
這時候,她心中反而一片澄淨。
身居高位,便要有自覺,臉面算什麼?
車簾半掩,荀頤藏身一片晦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沉默不語,多半還有不滿。
容琬想了想,更加溫順地說道:“我的犢車車毂壞了,眼下風雪越來越大,能否請大司馬送我一程出宮?”
說完,她聽見荀頤冷冷“嗤”了一聲。
容琬的眉眼中,劃過一絲釋然。
見她不動,荀頤挑眉質問:“還不上來?”
待容琬上了車,才察覺自己在外頭凍得厲害,冷氣被暖意一激,她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頓時鼻頭紅紅,淚珠懸在長長的睫毛尖閃爍,模樣好不動人可愛。
荀頤看着她,眸色幽深,喉結輕輕滑動。
容琬用手絹拭去淚水,輕聲道,“大司馬寬宏大量,容琬替陛下謝過。”
聽她這般疏離的客氣,荀頤頓時沉下臉。
“怎麼,過了河就拆橋?我這座橋,是那麼好過的?”
有求于他時,柔順到了骨子裡,一旦用完,就毫不留情地拉開距離。
荀頤危險地眯起了眼,臉上寫着不滿。
雖然容琬心裡确實如此想,可她不敢承認。
隻能講道理:“大司馬,為人臣子,守本分不是應當的麼?陛下,終究是天子。”
荀頤失笑,笑聲輕蔑:“本分?王莽篡漢、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靠的難道是本分二字?”
容琬冷臉道:“這麼說,你是要做亂臣賊子了。”
那日在月廬,她的提問沒有得到回答。
此刻對峙,荀頤沒有否認。
他甚至反問容琬:“你不妨說說看,你那個沒用的阿弟,身為皇帝,為魏國做了什麼?”
容琬一時語塞。
“北有羌族不時騷擾,南邊褚國虎視眈眈,魏國諸郡各有野心,若是沒有我手握重兵鐵腕鎮壓,你以為他坐得穩皇位?”
他語帶三分戲谑,“若是我今日撒手不管,明日便是魏國大亂之時。”
容琬擡起臉,神情懇切到了極點:“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放過陸衡?”
雖然沒明說,但二人都清楚她的言下之意。
放過陸衡,就是不要争。
等陸衡成長起來,他未嘗不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帝王。
但這需要時間,需要荀頤給他時間。
荀頤往後一靠,神情陰郁:“你圖什麼?陸衡不過是你的表弟,值得你如此關心?”
容琬決然道:“當然值得。我生性護短,更何況血脈至親,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她這一句,擲地有聲。
荀頤輕笑出聲,神情複雜。
除了欣賞,還有一絲真切的嫉妒。
他沉吟片刻,似有松動:“既然縣主如此決絕,荀某也不想鬧得太難堪。”
容琬如同看見希望的溺水者,連忙追問:“你同意了?”
看她滿臉希冀,荀頤挑了挑眉,眼神穿透人心。
這個動作由他做來,霸氣橫生,簡直有種天下盡在我手的張狂。
雖然不願承認,但……荀頤這份狂傲,确實令他極具魅力。
容琬輕輕咬唇,提醒自己,不可被他蠱惑。
荀頤含笑點破:“你無非就是想要我扶持陸衡坐穩皇位,等到鳥盡弓藏那一日,就不用管我死活了。”
容琬連忙道:“大司馬若甘願蟄伏,悉心教導,對于陛下等同于有再造之恩。他日如果陛下不記恩情,我絕不會答應的。”
“恩情?”他無謂地在唇齒間輾轉這二字,“虛無缥缈的東西罷了。”
容琬無奈問他:“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你不知道?”
荀頤忽地向前傾身,一手撐在她身側,形成環繞禁锢的姿态。
那張俊美得超脫一切凡人的面孔在眼前放大數倍。
二人間的距離不過咫尺。
容琬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輕輕淺淺的熱息,拂過了她的臉頰。
那雙看不透的鳳眸裡,有星星點點光芒劃過,最後凝結成她的倒影。
血液鼓噪着上湧,熾熱灼燒。
容琬一時間,連呼吸都有些遺忘,隻聽得見心跳聲。
越來越快,要沖破她的喉嚨。
荀頤擡手,珍而重之地撫上她的臉頰,薄唇輕啟,語氣笃定:“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