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天遇到那個女生的時候，她排在我前面，也在等着買早餐。這家包子店很受歡迎，人總是很多，但令人滿意的是，排的隊不管多長，隊伍總是會很快前進，每一個人都會很快買到想買的包子豆漿等等。但那個女生，她好像很着急，一直蹦蹦跳跳地踮着腳試圖時時看清前面還有多少人。那個女生穿得很多，還戴着帽子口罩和眼鏡，頭發又長又潦草，一看就是早上剛洗的頭發，卻又沒時間打理，才會這樣淩亂。隊伍一直在前進，那個女生一直很着急，在她不知道第幾次踮起腳看前面還有多少人時，她再把腳落下來，就剛好踩到了我。我就看到她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猛地跳開，回頭看向我，很抱歉的樣子。她慌慌張張的，不停在道歉，我卻發起了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看到了她藏在眼鏡後的眼睛，還有沒被口罩頭發帽子遮住的半張臉。那雙眼睛，幹淨得像玻璃珠，那天早上的金色的日光，都被那雙眼睛反射了回來。還有她露在外面的那一點點面龐，白皙幹淨得叫人眼睛發光。她注意到了我的呆滞，我試着說點什麼，笨拙地說出了“沒關系”三個字後，她迅速地轉回身去，再次專注地計算起隊伍的長度。可從她略顯不自在和别扭的動作中，我知道，她明白了她剛剛讓我驚豔到無法正常說話了。我莫名地很開心，偷偷地笑。很快的，超乎想象得快，輪到了她，她買了包子豆漿後，開心地蹦蹦跳跳又一次踮起了腳，我的身體先于我的大腦作出了反應，我立刻湊上前，把腳放到了她必定會踩到的位置。她再次踩到我後，很是感到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我，我知道，她明白了我是故意的。我看着她，一句話也沒說，她好像被我吓到了，低下頭，接過包子豆漿，逃也似的跑掉離開了。
我在這座CBD辦公大樓，工作了三年，頭一次遇到了這樣的人。那個女生，她真的也是在這裡工作的社畜嗎？這樣的地方，也會有那樣的人嗎？可那個女孩那天早上的那種急躁和慌亂，的确都屬于社畜的特質。那天後，我一直希望能再見到她，可她再也沒再這附近的所有賣食物的店鋪周圍出現過。我幾乎在所有的店鋪都進行了一次漫長的等待，可終究是沒發生奇迹。
說實話，即使再遇到她，我還可能認出她來嗎？畢竟我隻看到了她的眼睛和一點點的面容，她如果換一身衣服，我說不定就認不出她來了。
然而，我終究是再一次遇到了她。那是一列好像比火車還長的有軌電車，我上下班，時機合适的時候，偶爾會乘坐。那天下班後，我坐上那列電車，一上車，我就看到了她。她坐在下車門附近的座位上，依然戴着口罩和眼鏡，但沒戴帽子，頭發也好好地梳着，綁成了一個随意的馬尾。傍晚已逝，夜将來臨，電車内的氣氛和光，像是一個陰天。她有些頑皮地在口罩下吮吸着棒棒糖，棒棒糖的棒棒從口罩下探出來。她看着窗外的城市，目光興緻勃勃，她看起來好年輕，像是剛入學不久的大學生。難道這是她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不然她何故會有那樣的目光。可不知怎麼，這個明明最合理的推測，卻讓我本能地直覺地感覺，不對。她不是一個稚嫩的剛入社會的新人，卻的确是一個青澀的人。
我在她旁邊，過道旁的位置上坐下，之後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了一下，就又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她并不是一直在看着窗外的，有時，她會看向前面，我從她的目光中明白，她在饒有興趣地觀察着車上的人。過道上後來有了人站着，我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盯着她看了。
車上大多數人都是灰秃秃的，跟這座超級繁華超級大的城市大多數時間給人的感覺，是一緻的。但偶爾，你會看到乍起的光芒閃爍即逝，那是有些人眼中的點點星光。我真的好想知道她的名字，可我無法鼓起勇氣去搭讪，那次故作鎮定将自己的腳送給她踩，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不顧一切的事了。車到了某一站後，人變得少了很多，後面一抹白色的身影才被我注意到。那是一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清瘦高挑，看起來就很聰明，幹淨又清傲，真是跟我上高中那時完全不一樣的人。
我看到他也一直在盯着窗外看，慢慢亮起的城市霓虹點亮他的面龐，和眼中一些隐晦的秘密。車上的燈打開了，濃烈的白熾燈，晃得人頭暈。我看到那個女孩和那個高中生齊齊不滿地眯起眼睛皺起眉頭，煩躁得擡頭瞪了一眼那車燈。女孩似乎這時才發現車上沒多少人了，又變得笑意盈盈饒有興趣起來，她環顧了一圈，在她好像要看過來時，我立刻轉過頭，将自己的臉緊緊藏在玻璃窗的倒影裡。
我在倒影裡，看到那個高中生在和女孩對視了一眼後，就沒再移開過目光，與我不同，他光明正大地看着女孩的後腦勺，有些怔怔的。
女孩一把拉開了車窗，仿佛從天際傳來的蛙鳴瞬間鑽入我的耳朵裡，我笑了，放松下來，也光明正大地扭頭去看她。卻在刹那間心髒猛地一抖，我看到，那個女孩在車窗的倒影裡，正看着我笑。那是一個有些冰冷又輕蔑和感到饒有興緻的笑。女孩沒有躲開目光，她就那樣看着我，而我無法作出任何動作，渾身都僵硬起來，我也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直到一抹白色突然劃過，那個高中生走過來，站在了下車門前。我終于解放了自己，立刻調轉目光，再次把自己藏在了旁邊的車窗的影影綽綽裡。
到了站，女孩和高中生先後下了車，我在車窗的倒影裡愣住，接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已經急急跑下了車。我四處張望尋找了一會兒，很快就看到了那抹白色，他跟在女孩身後，眼睛牢牢盯着她，很明顯，他在跟蹤她。跟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