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成女人的宋志出現在檸嘉的夢裡時,他們又開始跑步比賽,檸嘉又跑赢了他。這是第二次了。于新書曾說檸嘉之所以不停做賽跑的夢,是因為她不能休息,這是潛意識的一種呈現,她太累了,她渴望休息,卻無法休息。檸嘉也直白地告訴了于新書,她除非死,不然就是無法停下來。而宋志的出現,這個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變态連環殺人魔,竟然跑輸給了她,這似乎意味着,對檸嘉而言,宋志的出現,是讓她的靈魂解綁松綁了的一種機會。于新書不解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宋志的出現會有這樣的效果,而檸嘉卻是知道的,可她不會告訴于新書。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已經與大衆所認知的正常人相差太遠了。
路峰本來要回來繼續做檸嘉的搭檔,可這回檸嘉嚴正拒絕了他,他在,隻會讓她更緊張,她是甯可冒生命危險,也不願意讓自己緊張。路峰自然還像以前一樣不聽檸嘉說什麼,但他最後到底還是放棄了,因為他打不過檸嘉,再這樣被檸嘉揍下去,他會先一步死在宋志前面。
淩晨一點多,方繁緊盯着對面檸嘉的住處,檸嘉依然從不關燈,他開始懷疑,檸嘉是不是從不睡覺。突然,方繁緊張起來,他看到好多可疑的鬼鬼祟祟的危險的影子向檸嘉的住處聚攏。就像一大堆蟲子在黑暗中飛蛾撲火一樣。方繁馬上穿衣服,打算立刻趕過去,他再一扭頭望向窗外,就看到檸嘉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自己的住處的窗後,正看着他。方繁心裡劇烈一聲驚懼的響,他雖然沒什麼表情,可臉已經白了。檸嘉把他吓着了。檸嘉似乎知道自己把他吓着了,突然很惡劣地笑了。方繁還是第一次真的被檸嘉氣着,他反應過來後,第一反應,就是想狠狠掐住檸嘉的肩膀,再咬她一口!
多少個夜晚,都是方繁替她趕走了那些恐怖的人,所以他身上臉上總是帶着傷,可以說,自從遇見檸嘉,他就沒有幹幹淨淨身上無傷的時候。而檸嘉,他不确定,她知不知道他的情況。反正,她每次看到他,不管他什麼樣,她都是那一副表情。就是沒表情。
方繁還在生氣和思索着亂七八糟的事情,檸嘉突然一把将窗戶徹底大開,然後一個翻身,從窗子翻了出來。方繁愣住了。
檸嘉住四樓,窗外什麼也沒有,翻出來,就是掉下去。可她的窗外,她住的房子前後,都有樓梯,這是外廊樓,樓梯和廊道都是露天的。是這裡最便宜的一棟樓。方繁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然而,黑漆漆的沉夜裡,并沒有傳來人體落地的一聲響。這裡,不管有什麼聲響,都可以無比清晰地傳入所有住戶的耳朵裡。可能是因為這裡人少,地廣人稀,所以聲音都沒有任何阻擋。所以,如果有人墜樓,那聲響,絕對會是一聲無與倫比的巨響。但那響聲并沒傳來。樓梯兩面四方都有,方繁放松下來後,立刻想到,檸嘉應該是不知使了什麼辦法,跨到了旁側的樓梯上去了。方繁剛打算動身出門,就聽到了沉悶的呼痛聲,且開始此起彼伏,絡繹不絕。跟蛙鳴蟲鳴一起交相輝映。
方繁突然笑了,他也不急着出門了,也把窗戶大開,上半身探出去,雙臂往窗沿上一搭,仰頭開始欣賞繁星與夜空。薄雲悠悠,真涼爽。
沒過多會兒,那些像蟲子一樣包圍聚攏過去的人,突然開始散去,像是蟲子巢穴被擾或被搗毀,一窩蜂散開奔逃。方繁拿起望遠鏡,看過去,看到那些人,全都是住在這裡的,二十歲到六十歲的男子。他們身上都帶血挂彩,有幾個傷得太重,跟血人似的,跑了幾步倒下了,也沒人管,反而在夜色裡成了他人的墊腳石。但神奇的是,一到早上,這些人和任何痕迹,就都消失了,絲毫沒留存,就像是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方繁都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做夢了。然而,在每個清晨都會傳來的,又驟然響起的有規律的鐵鍬刮地和鏟東西的聲音,又讓他了然了,他終于知道,那鐵鍬聲,是為何而來的了。
清晨快到早上這個時間,方繁敲響了檸嘉住處的門,一如既往的,檸嘉不理他。他就一直敲。一直敲。一直敲。旁邊深居簡出從不做出任何反應的鄰居,都被他敲了出來,但方繁像是突然進化成了,新型物種,他一點不在乎臉皮了。檸嘉終于扛不起衆怨地打開了門,她看上去幹淨得像是假人,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和這裡那些疲憊邋遢好像總是髒兮兮灰撲撲黏着灰塵的原住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方繁敏銳地察覺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嫉妒和惡意,但他心甘情願開心愉悅地承受了他們的嫉妒,他推開檸嘉,自顧自走進了她的房子。檸嘉愣了一刹,随即便關上了門。
檸嘉回頭的瞬間,方繁湊上來,雙手捧住她的臉,像要窒息而死的魚一樣,饑渴地吮吸她的嘴唇。檸嘉面無表情地半眯着眼睛看着方繁。方繁閉着眼睛,明顯非常陶醉。他臉上依然有傷,頭發依然漆黑,身上的味道依然很好聞,人也依然很漂亮。方繁猛地用力推着檸嘉撞到通往卧室的木門,檸嘉被他迫着緊緊壓在木門上,木頭清新幹淨的味道無比清新地鑽進了她的鼻子裡。檸嘉走起了神。方繁停了下來。他近距離地看着檸嘉,二人呼吸交彙,都很甯靜,兩股甯靜的呼吸像溫馨美麗的生活感怡人的小區巷道上相交的來自兩個方向的微風,清幽,清涼。
方繁對于檸嘉來說,是從天而降的一個奇怪的人。而原本認識方繁知道方繁的人,都認為方繁是個住在天上的冰人。很仙,但那仙,更像是被那高高的冰冰的氣息給硬撐出來的。他們都常調侃,方繁是個不肯下凡的冰人,很呆,反應很慢,很事不關己,很滿不在乎,很無動于衷。可他現在在幹什麼?
方繁曾經有個女朋友,和他相處七八年,他硬生生地連真正的肌膚碰到她都屈指可數,她把方繁當某樣藝術品安放着,也從不着急,反正,她強迫,他也不從,她何必找麻煩。那方繁,為什麼需要找個女朋友呢,因為他好像也很享受被當成個藝術品安放着的感覺。
可他現在在幹什麼?
檸嘉終于回過了神,她看向方繁,對他炙熱的眼神不屑一顧,他身上海軍配色與氣質的衣服,讓她想起了美少女戰士和一些非常美麗獨特俏皮活潑年輕可愛明麗的香港女明星。檸嘉自顧自發笑,笑着笑着,不經意地一個擡眸,就看到方繁靜靜看着她微笑的樣子,平和甯靜清新輕盈,他和她像是天際的兩抹白雲,随風而來,随風而去,輕飄飄的,漫不經心的,卻似乎滿腹惡劣笑意。
檸嘉的手指探進方繁的襯衫下,觸手是綢緞般潤滑冰冰涼涼的皮膚,像是她母親的皮膚,仿佛自帶綠洲和蔭涼。方繁臉紅得像是要暈過去,喉結劇烈滑動,那害羞的樣子,簡直,詭異。
檸嘉盯着他看,見他随着她的觸碰,扭曲顫抖,要退不退,要進不進,挑了挑眉,随即放開了他,從木頭香氣的禁锢中逃了出來。
方繁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再回過頭去,檸嘉已經換了身衣服。檸嘉紮起了高高的馬尾,加上潦草的服飾搭配,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青澀的學生了。
檸嘉看向方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惡劣地勾唇露牙一笑,說:“我是精神病患者,我這樣的人,并不是心智小,而是社會屬性低,所以才顯得青澀年輕,我其實已經45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