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成績前一天,宮玺難得沒有早課,縱容自己在被窩裡躺到了日上三竿。裕東鎮如今一派春意盎然,可她卻沒閑逛的興緻。
太冷,也太困。宮玺愈發覺得教書育人不太适合她,她倒是願意和孩子接觸,隻是這個起早貪黑的作息有點熬人。
要是回南灣一中教英語……想必連寶貴的周末也沒了。不過還好,家就在馬路對面,這點值得她放棄自由。
下午還有教案會,宮玺剛要爬起來洗漱,就接到了老爸的電話。
“在做什麼?有沒有耽誤你上課?”
宮玺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沒有啦,還在被窩裡犯懶呢。”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
“小玺。爸爸最近……”宮郢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你明天有沒有時間?我開車過去找你吧。”
“怎麼了爸爸?”宮玺笑容僵在了臉上。
“沒什麼,明晚可以嗎?”
“可以呀。到底怎麼啦?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嘛?”宮玺知道,父親沒有大事是不會來打擾她的。
“你……算了,明天見面說,你别多想,我就是想你了。”宮郢有氣無力地找補着,“明晚,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好呀。”
宮郢挂得匆忙,讓她連分析都無從下手。她想一定是有什麼事把他難住了。她爸二十多年來的生活除了照顧她就是勤于工作,兢兢業業,不可能這個年紀被辭退。即便是事業不順,宮郢給她綁定的副卡顯示餘額,家裡的存款完全足夠二人生活,她也有穩定的工作,無論如何都走不到絕境。
到底是什麼事呢?
擔憂籠上心頭,第二天宮玺課間查成績時都沒什麼心情——她的總成績92.3,面試穩進。
宮郢比她想象中來得要早。當天最後一節課結束,宮玺端着水杯走下講台,一眼就看到了教室外朝她微笑揮手的父親。
她立馬跑過去,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好了,還在學校裡。”宮郢拍拍她的背,“你先收拾,我下樓等你。”
“嗯!”她高興極了,小跑着回辦公室,放下東西就趕緊下樓。宮郢還開着他那輛老款沃爾沃,一瞬間來自家的暖洋洋的感覺蜂擁而至,讓她四肢百骸都舒爽開來。
“考得怎麼樣?”宮郢緩緩發動車子,語氣輕松地問道。
“挺好的,進面試沒問題。”宮玺一臉的喜氣洋洋。她剛才不露痕迹地觀察了父親,沒有半點愁容——她想可能是宮郢太累了,這兩年家裡也就他自己一個人,孤獨得很,難免情緒上消沉。
“小寶真厲害。”宮郢還拿她當孩子,隻是不再随便捏她臉頰的軟肉,“想吃什麼?随便挑,晚上我送你回來。”
“那就……湘元閣吧!”宮玺早就吃膩食堂大鍋菜,出來一趟成本又太大。湘元閣是她和父親之前的小食堂,地道湘菜,爆辣鮮香,每次她都能吃好幾碗飯。這許久不吃,宮玺光想到味道就饞得不行。
“嗯。”宮郢沒提他去做腸胃鏡,剛切了息肉不能吃辣。他用餘光瞥着滿臉喜悅的宮玺,一口氣哽在喉嚨,心跳都跟着劇烈。
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宮郢反複在心裡強調。
到了飯店,宮郢照例開了包間——他鮮少出來吃飯,不喜歡卡座鬧哄哄的氛圍,也不方便說話。
宮玺點菜時突然顧慮,她還不知父親昨天的欲言又止,隻挑了頂頂想吃的幾道菜。
“怎麼胃口還變小了?”宮郢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思,“再加兩道。”
“夠啦!我現在減肥呢。”宮玺笑着撒嬌,轉頭看向服務生,“我們再要一壺普洱,謝謝啦。”
那服務生估計是出來兼職的學生,被宮玺的自然大方的笑容迷了眼,紅着臉出去了。
宮郢都看在眼裡。
中學時刻意繞路送她回家的班長、周末約她去圖書館自習的同學、大學時表白的學生會主席……女兒身邊從不缺示好的異性。除了偶爾那麼一兩個踏實質樸的孩子,其餘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而宮玺從小到大,似乎從未考慮過戀愛的事。她也有異性朋友,宮郢見過,卻也止步朋友。他曾想象過女兒未來的伴侶,隻是……他腦海中又浮現出幾天前那個張揚跋扈、心計深沉的不速之客,頂着那樣好的皮囊和絕頂的聰慧,說出來的話卻刀刀見血。
“爸,昨天到底怎麼啦?”宮玺心裡還是不踏實,趁等菜的間隙,佯裝無意問出了口。
宮郢心裡忽地一沉。
其實蔣泯要是能做到他承諾的那些,對小玺而言,未嘗不是好事。他家世清白,白手起家,和她一樣幼年喪母,父親在南灣也是正經職業。他畢竟不能看護她一輩子,小玺跟着他,不會受苦。
哪怕要讓自己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沒什麼事。隻是現在你也大了。”宮郢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我還不知道……你有沒有喜歡的,或者覺得合适的人?”
宮玺一愣,手指在桌面上不經意地蜷縮起來。
她幾乎瞬時間明白,父親難以啟齒的事情是什麼。可她從未想過離開父親,也從未對旁人動過心,從她七八歲明事理開始,父親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同樣是父親心頭最要緊的人。
“哪有呀,我從上大學就很少在家,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想多陪陪你呢。”宮玺避重就輕,撒嬌裝聽不懂。
“我這糟老頭子,哪裡需要你陪。”宮郢摘下眼鏡,揉了揉發酸的眼角,“回家也挺好的,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就是當老師能辛苦點,不過熬出頭就好了,先苦後甜,離得近也沒什麼負擔。”
“是呀。”宮玺笑着回應。
飯菜上得及時,沒給這個話題再發酵的機會。宮玺悄悄偷看父親,他從三十幾歲就開始兩鬓斑白,可那張臉連絲皺紋都沒有,英氣十足,白發反倒增添了他的帥氣。可如今剛五十出頭,溝壑就代替了原本光滑的皮膚,他以宮玺未曾設想的速度飛快步入了人生的後半程,滿頭懶得打理的白發更顯年紀。
所以是誰呢?是上司的兒子?還是難以拒絕的同僚?宮玺咀嚼着美味的小炒,心想這人若不是盤正經菜,父親也不會差點把他端到台面上來。
要不見見?又不會掉塊肉。她是當真不願意見父親為難。
宮玺思及此,端起茶盞小啜,清了清嗓子開口:“對了爸,雖然我沒什麼中意的,但你要有相中的、覺得合适的,就帶我見見。”宮玺笑得燦爛,“可别藏着掖着,到最後我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啦!”
“那有什麼不好。”宮郢勉強扯出笑容,“先吃飯吧。”
看樣父親是打定主意回絕了。宮玺沒再追問,父女倆都是聰明人,誰都沒有再提這茬。飯後宮郢堅持要送她回宿舍,宮玺很珍惜能和父親獨處的時光,一路上叽裡呱啦嘴就沒停。
本以為這事翻篇過了,直到某天午休時分,宮玺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對方直接打的學校公線,還是教務主任來值班室叫醒她,說有人找。
她睡得迷迷糊糊,着忙趕過去接起電話,聲音還帶着朦胧睡意:“喂,您好,我是宮玺,請問您是哪位?”
蔣泯坐在車後座,透過玻璃去看對面樓上窗邊跑來接電話的女孩。她應該是剛睡醒,頭發紮成一束馬尾,衣服也穿的随意,一件杏色高領毛衣配牛仔褲,和校園裡的學生沒什麼分别。
“你好,我是蔣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