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霍照的爺爺叫霍衍，是個須發花白面容慈祥的老者，霍衍回到明鏡洲見到孫子的第一面，真似幾千年不曾見一般，拐杖都扔了跑過來用幹瘦的手指顫抖着上下摩挲霍照的臉，簡直哭成了淚人。

饒是晏安聆滿腹怨念，此情此景也難免不動容。

在晏安聆眼裡，霍衍隻是個疼孫子的慈愛老人，可日子過着，有一天霍照卻不小心說漏了嘴。

他說他之所以去晏安聆的世界把她帶回來，全是遵照霍衍的意思。

晏安聆停下手裡的針線，疑惑道：“什麼意思？你是說你爺爺指名道姓讓你把我拐進來？”

霍照從床上坐起身，面色不太好看，“阿晏，那是我爺爺，你怎能這麼說他？爺爺隻是讓我到天外帶個喜歡的姑娘回來，他也是為了我好！”

霍照撓撓頭望着天花闆感歎，“你不知道為了成全我這個做孫子的，爺爺等了我多久！”

晏安聆咬斷絲線，補好的衣服朝霍照扔去，“還能多久？半年呗！你一共隻在山上呆了半年。”

霍照接住衣服随口反駁：“當然不是！半年隻是你們天外的時間……”話沒說完似乎意識到什麼，突然噤聲，隻埋頭認真穿起衣裳。

晏安聆追問道：“什麼？什麼天外時間？”

霍照卻顧左右而言他，怎麼也不肯再說，晏安聆歎了口氣，隻好作罷，隻不過疑慮還是埋在了心中。

多少個夜晚，伴随着霍照低沉的呼吸聲，晏安聆驚懼難眠，到現在她也無法接受未來一輩子都要困在異界的事實。

盯着天空的那七天，晏安聆發現了兩件極為恐怖的事。

一件是她動了打算禦劍飛出這片沙漠，去找找看别的地方還能不能看到自己熟悉的景象的念頭時催動法訣，體内卻沒有一絲靈力響應！她試着從周圍環境中吸收靈氣，然而周圍的靈氣也幹涸的如同這片沙漠一樣，一滴也無。

另一件是早年跳舞的時候不小心摔下台子，在手肘處留了一道疤，長好後雖然看着不明顯，卻摸得到，晏安聆每次思考都喜歡抱着手肘，隔着衣料輕輕摩挲那道疤。可這次，當她習慣性做着相同動作的時候，那塊皮膚的觸感卻是平滑的！她撸起袖子翻過手肘仔仔細細瞧了個遍，确認那塊疤的的确确真的不見了。晏安聆又檢查了身上其他地方的細小疤痕，那些地方的皮膚也同手肘一樣，全都白璧無瑕，細膩光滑，晏安聆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好的皮膚。

這兩件事讓她快速意識到這個異界沒那麼簡單，肯定隐藏着什麼古怪，而這些事的背後，說不定就有能讓她回家的方法。

通過日常觀察，晏安聆發現當地人似乎異常尊敬霍衍霍照這對爺孫倆，甚至看她的眼神也常帶着敬畏。有一次沙洲忽然闖進來一頭長得像斄牛的怪物，霍照竟僅靠肉搏幾十招就打死了它，而霍衍就站在一旁，神态自然地看着這一切。這讓晏安聆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在這個世界自己隻是一個凡人，而霍氏爺孫卻手握神力且地位非凡。

想要逃離這裡，必須從長計議。

可惜這麼長時間的虛與委蛇都沒能從霍照嘴裡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霍衍倒是對她很滿意，他總是嫌當地女人要麼太蠢太黑，要麼太粗魯，不如家鄉的女子容貌秀美知書達理。

知書達理，晏安聆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誇自己，她懷疑，現在就算牽頭她那個世界的豬過來，霍衍都會覺得它眉清目秀靈氣逼人，賽過當地所有的豬，誇出千般萬般的好來！

說到底還是鄉情在作祟。

可惜這麼欣賞自己的人成天都呆在最下面幾層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在搗鼓什麼，連面都難見幾回，更别提套話了。

日子長些，晏安聆都開始有些恍惚，自己往後的日子是否都會這樣過下去，整天在諸如打水煮飯、洗衣灑掃這般瑣事上磋磨光陰，對霍照的情緒越來越敏感，直到最終徹底失去自己，變成一棵仰仗别人過活的藤蔓？

然而命運沒給她這樣的機會。

差不多兩年時間，霍照對晏安聆逐漸褪去了熱情，态度也愈來愈随便，用他的話來說兩個人已經如老夫老妻一般，相對時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開始往外面跑，後來便常常徹夜不歸。

這一天霍照又要出去，這次晏安聆執意要跟他一起，霍照聳聳肩沒說什麼，兩個人上路了。

駝獸載着他們飛奔了不知多久，麻木得晏安聆都感受不到自己屁股的存在時，他們終于到達此行的目的地——另一個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