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晏安聆禦劍在師門上空,山風呼嘯着刮過她的臉頰,身上不自覺起了一層寒栗,但她卻毫無所覺,此刻她渾身血液都是沸騰的,一顆心在胸腔中狂跳不止,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僅因為存在于這個世界這件事本身,就讓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怎麼合都合不攏。再回憶自己在異世中的那段過往,五十載皆如過眼雲煙一般,恍恍惚惚看不真切了。
她不知道,異世井那邊墨山已經重新修補了封印,比之前更牢固、更嚴密。晏安聆回來後不久,井口再次金光乍起,一隻枯瘦的手掌試圖攀上井沿,卻被井口新壓上的巨石擋住了去路,意識到了什麼,手掌驚恐地拍打巨石妄圖給它的主人拍出一條活路,但随着金光越來越暗淡,手掌就越來越無力,直到最後一粒金光飄遠,伴随着井壁間回蕩的最後一聲絕望嘶吼,那雙手也倏然消失不見了。如同一個人的靈魂,無聲無息的湮滅。
壓下劍頭落在重霖的院子中央,卻發現師父似乎已經睡下了。
皓月高懸,庭中寂然,偶爾幾棵老竹随風弄影,枝葉相刮幾聲挲挲傳入耳中,晏安聆站在師父熄了燈的房門前擡頭仰望天上明月,淚水竟忽然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地洶湧流淌。
可哭着哭着,她又笑了起來,拿袖子胡亂抹了幾下臉,晏安聆背靠房門躺下,枕着胳膊在門口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做夢夢見霍衍從井裡爬出來找她,她哭唧唧去找師父,師父給了她一個大棒子,于是她就提着大棒子風風火火回到井口當頭一棒,又給霍衍打回去了!甚至還能聽見落水時井裡傳來的“咕咚”聲。
等晏安聆咯咯咯給自己樂醒,發現已經日上三竿,自己不知何時被人抱進了屋,醒來時正睡在外間的小榻上,師父不在,此時屋子裡隻剩她一人。
睡了一夜,異世的那些經曆便更加模糊,當真就如黃粱一夢,若論發生了什麼,隻剩下一個籠統的印象,那種感覺還存留着,但具體發生了什麼,倒真記不清了。
晏安聆撓撓頭,起身整理好床鋪,準備先回一趟自己的小院。
在路上一個少年人突然出現,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晏安聆吓了一跳,後退一步大聲質問:“你是誰,想幹嘛?”
少年卻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是我啊!”
晏安聆看了看他,感覺有點眼熟,但還是沒想起來是誰。
少年有些受傷,但還是端端正正朝晏安聆抱拳道:“晏師姐,昨天是我不對,不該召雨雲淋你害你在衆人面前出醜,我在這給師姐道歉。”說着他彎腰一禮,“任打任罰全憑師姐處置,絕無怨言!”
晏安聆瞳孔一縮,上前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領,“你說昨天?你确定那件事發生在昨天?”
少年望着晏安聆陡然升高的氣勢和一臉要吃人的表情,害怕道:“師姐我真的錯了!昨天确實是我不對,我真的已經悔過,今早重霖真人也已做出懲罰,不隻是我,還有一起來修學的各門派弟子都被遣散了,我剛才就是回來收拾行李的。”
晏安聆慢慢松開了他的領子,仍覺不可思議,她曾聽說過“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難道她在井中過了五十年,井外才過去一天?
那少年仍絮絮叨叨說着道歉的話,晏安聆卻沒心思理會,擺擺手讓他走了。
臨近小院,附近傳來争執聲,尋聲而望那邊不知何事圍了一群人,她快走幾步前去看熱鬧,雙手撥開擋在前面的人,如泥鳅一般鑽到熱鬧的最裡層。
隻見公山雪絞着手絹,以淚洗面道:“韋殊,你的心腸是鐵石做的麼,不然的話怎會這般無情?”
韋殊與她遠遠隔着一段距離,抱劍而立,眉宇間泛着一抹淡淡的哀愁,“此事是師父與師叔的決定,我也無能為力。”
公山雪道:“以你我二人的關系,當真無半分回轉的餘地麼?”
韋殊垂眸不語。
公山雪怨忿道:“重霖真人的逐客令是怎麼說的?與貴派無關人等盡數遣散下山!倘若你對我有半分真心,去與你師父表明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又怎麼會趕走我?”
韋殊擡頭看了她一眼,一副錯付了的表情道:“阿雪,往日裡我對你如何你難道不知?如今要分别,你卻隻管洩憤,哪曾問過我一句?你可知我心中有多痛苦、多難受麼?你怎會……質疑我對你的真心?”
公山雪卻氣笑了,“真心到隻顧着難受,難受到一句話不說、什麼也不做?呵!我今日算是看清了你,一個徹頭徹尾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她擦幹眼淚,冷冷看了韋殊一眼,決絕道:“罷了!過去種種,我隻當被狗咬了!今天你我二人就此分别,恩斷義絕,永不相見!”
說完,不做留戀一甩衣袖轉身禦起飛劍,直直飛向更廣袤的天際。
韋殊沉默望着天空,面色陰沉而複雜,他收回目光,視線掃過圍觀人群,剛好與正望着自己的晏安聆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