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孩離開的漫長歲月裡,南裡常常一個人站在桃花樹下,她模仿着他的一舉一動,見他所見,感他所感,她渴望能從中感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
可是,她感覺不到。
“原來并不是變成人類的模樣,就可以像人一樣有血有肉。”
沒認識小孩之前,她從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什麼不對,沒有七情六欲,便少了很多煩惱。可她生平第一次産生了自我懷疑,就好像在這場無關輸赢的豪賭中,她成了那個落荒而逃的逃兵。
可她不想成為逃兵,她也想給予對方同等的愛,同等的情感。
盡管他已離開幾十年,可對于南裡,對于這人世間而言,他隻是短暫地消失在塵世,與一粒塵埃沒什麼分别。
她花費了很長時間,終于接受小孩離開的事實。再也沒有人歲歲年年等待着她,再也沒有人滿心滿眼都是她。
她舍不得的,究竟是那一份專屬于自己的溫暖,還是那一顆赤誠之心?
南裡隻覺得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她的掌心,她低頭看去,掌心的水滴卻是越聚越多,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胸口處像是被什麼東西碾過一般,疼得她幾乎要喊出聲來。
這種撕心裂肺的感情就是愛嗎?胸口處灼燒的就是心嗎?
南緣等了她幾十年,那她也可以等他幾百年,幾千年,如果可以,她願意一直等下去。
南裡依舊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站在山頂,俯瞰着山下如同蝼蟻一般渺小的人類,隻是這位神明,卻乞求着一個人類的垂愛。
她透過那些虛無缥缈的煙霧,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南緣。那是南緣,卻也不是南緣。他依舊擁有着世間最赤誠的心,最幹淨的魂,隻是他所念所求的,不再是那個人了。
第一世,他是被人丢棄,又被她重新撿回去的小孩,最終憂思成疾,英年早逝。
第二世,她是名動京雲城,早早嫁作人婦的絕代名伶,終是一世平安順遂,兒女繞膝。
第三世,他是威震四方,保一方平安的将軍,卻被奸人所害,落得個衆叛親離、冤死獄中的下場。
……
南裡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就這樣沉默地看着,看着他愛,看着他恨,看着他失去,看着他擁有。看着他一世又一世,以不同的樣貌,不同的身份,去嘗遍這世間七情六欲。
他高興,南裡便高興;他難過,南裡便難過。漸漸地,她都快要忘記自己這般執着的緣由了。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他第一次踏入這片荒無人煙的土地,初見對方時,他的内心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他們似乎很久之前就認識。
“我叫白垣。”
縱使明知他的笑意是精心僞裝,内心蟄伏着陰謀詭計,南裡卻還是甘之如饴,她感覺到自己那顆死灰複燃的心,在蠢蠢欲動。
“我是南裡。”
*
白垣呆滞地坐在地上,懷中還抱着逐漸失去體溫的南裡。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離去,是這樣的悄無聲息,就連最後一絲溫暖都不讓他汲取。
是他教會了她愛,也是他,親手毀了這份愛。
“你現在知道為何衆多死侍之中,唯獨選了一個意志并不那麼堅定的你來執行任務?飛廉此人最是老謀深算,最擅洞察人心,他若不是看中你這與衆不同的經曆,又怎麼會放心讓你來!”清水绫奈終是和盤托出。
白垣聽後,久久地沉默。
“若說她第一世負了你,那這一世,她用這一條命也算是還清了。”清水绫奈索性背過身去,不再去看這番慘烈景象。
“哈……哈……”白垣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凄涼哀怨,回蕩于林,不絕于耳,他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随時都會滴落,“我都做了些什麼……”
葉琛蹲在地上,一隻手探在南裡的脈搏上,他搖了搖頭:“她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他的話似乎将白垣重新喚醒,他懷抱着南裡身形不穩,卻依舊掙紮着爬向清水绫奈:“你救救她……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
“我真是有些好奇,”清水绫奈突然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你們一個個為什麼都向我許願?難不成我是什麼神明?”
清水绫奈歎了口氣,低聲朝着白垣耳語:“南裡自願将鹿角給我們,但她向我求了一件事,你知道她求的是什麼嗎?她想變成人類,她想和你一起離開霧隐山。”
清水绫奈的話宛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一瞬間,白垣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迅速褪去,他好冷,為什麼會這麼冷,像是墜入無邊冰湖,刺骨的冷,讓他窒息。
胸口處像是有什麼熱烈的東西随時要出來,他剛嘗到喉頭處的那一絲腥甜,便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