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緊貼着的粗糙質感，磨得皮膚生疼，少年隻覺得自己的眼皮如千斤沉重。他鼻尖是腥潮的海水味，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荒蕪的小島上，隻有自己一個人。

少年嘗試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四肢一點力氣也沒有，而自己背部疼痛的觸感更加清晰。他隻好再次靠在粗粝的岩石上，眼前是一片又一片暈眩的浪花。

伴着忽近忽遠的海浪聲，少年漸漸沉睡過去。

再次恢複意識，是耳邊窸窸窣窣的風聲。風聲裹挾着海浪，還夾雜着若隐若現的人聲。

四肢百骸的無力感再次襲來，少年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此生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面，掀起了幾十米高的巨浪，而在巨浪面前，那個漂浮在空中的少女，一頭金發肆意飛揚，紅色的瞳孔仿佛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

是誰？她是誰？少年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情，他越是用力去想，越是感到困倦。終于，他抵抗不住身體帶來的疲憊，再次陷入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淡淡的幽香萦繞在他的鼻尖，這味道很熟悉，像是某種花朵盛放時的香氣，可他卻想不起來。

少年睜開眼，入目的便是少女關切的眼神。

“怎麼樣？有沒有好一些？”他聽到少女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語氣中夾雜着無法忽視的關切。

聽到少女這麼說，他這才感覺到那種席卷自己全身的無力感，已經完全消退。

他張了張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話語一般，少年聽到自己這樣說：“你的眼睛怎麼了？”

是啊，她的眼睛怎麼了？少女的雙眸泛着駭人的血紅色，如同被鮮血染紅。不知為何，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少女，可他就是覺得，她原本的眼睛不是這樣的。

少女聽到他的話後，變得異常的緊張。她立刻轉過臉去，用長發遮住自己的臉，不讓少年看清她的面容。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沒事……我的眼睛沒事……你别看……”

可少年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伸向少女，他幾乎強硬地掰開少女遮擋的手臂，少女躲閃不及，一張倉惶的面容便暴露在陽光下。

少年怔怔看着她，那一雙血紅色的眸子，此刻溢滿了淚水，似乎隻需要一點點的觸碰，淚水就會傾瀉而出。

她愣愣地看着他，然後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突然，突然就變成這樣……我……”

少女猛地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衣衫破爛，渾身冰冷，可她就是覺得那個擁抱溫暖極了，好似比寒冬的暖爐都要暖。

他輕撫少女淩亂的長發，嘴唇貼近對方的耳畔，輕聲細語道：“别怕，我明白的……”

葉琛猛地嗆了一口海水，整個人逐漸清醒過來。

回過神的葉琛這才注意到，原本那些刻意将他困在原地的，并不是慌亂逃竄的鲛人，而是一個個面如白紙，雙目無神的鬼魅。它們全都瞪着漆黑的雙眼，仿若兩個黑洞，随時會把人吸進去。

葉琛低下頭，回避鬼魅的目光。低下頭才發現，這些鬼魅渾身萦繞着黑氣，膝蓋以下沒有小腿，隻有飄散的黑煙，看起來仿佛整個人都是黑氣的化身。

不過刹那間，這些原本安靜的鬼魅，突然整齊劃一地發出聲音。那些聲音尖銳刺耳，仿佛帶着極大的怨氣，仔細聽還能聽清一些細碎的話語，隻是那嘈雜直教人聽得頭皮發麻，渾身不适。

這些鬼魅不是無端端變出來的，也不是鲢淇就可以輕易制造出來的幻境。

是琉璃盞。葉琛猛地醒悟，隻有琉璃盞才具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可以将怨氣具象化，幻化成一個個形象各異的鬼魅，甚至制造出足以緻命的幻境。

那幻境……葉琛再次陷入沉思中，幻境中的一幕幕雖與他毫無關系，可他就是沒來由的感到熟悉，就好像經曆那一切的少年，真的是自己一樣。

最後自己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好似還在耳畔響起，一同響起的，還有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别怕，我明白的，艾爾莎……”

鬼魅被葉琛識破，很快便如白霧般消散。最終呈現在葉琛眼前的，又變成了一地狼藉，那些争搶着逃離的鲛人，有的幸運逃離，有的死在了同伴的腳下，變成了一地的血污。

葉琛回過神，正看到鲢淇飛身而起。他整個人漂浮起來，四周白霧湧起，如同翻湧的浪花，鲢淇的長發早已散亂，在風中肆意飛舞，像是張牙舞爪的枝丫。

四周的海水仿佛都不受控制一般，向着鲢淇湧來，海水越聚越多，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容器，将鲢淇包裹其中，很好地保護起來。但在容器之外的其他人，卻因為海水開始倒流，而不受控制地跟随着海水一同翻湧。

“鲛人可以操控大海。”葉琛腦海中無端端浮現出這句話。

如果眼前的混亂，真的是鲢淇依靠着鲛人自身可以操控大海的能力而制造出來的，那他們也無計可施。在大海，鲛人才是主宰者，他們可以輕易地讓海水倒流，天昏地暗，這似乎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領，也是他們自保的最後手段。

當海底所有的生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整個人随着海水不受控制地被卷進漩渦中，隻有一個人還巋然不動地站在鲢淇的對立面。

剛剛恢複體内的魔力，清水绫奈還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她雙手飛速變幻，拼盡全力将體内的最後一點魔力都凝聚在指尖。符陣依靠着她的魔力，圖案上散發的光芒愈發耀眼，那白光幾乎要穿透白霧，直沖雲霄。

鲢淇嘴角噙着笑，内心愈發嘲笑清水绫奈的自不量力，同時一隻手推向那法陣，他看起來很輕松，就像在推一扇年久失修的門，根本不需要費太多的力氣，陣法随着他的動作逐漸後移，這直接導緻維系着陣法力量的清水绫奈，承受了更多的壓力。

清水绫奈雙手用力地汲取體内一絲一毫的魔力，她不自覺地咬住唇瓣，直到腥甜的血珠滲出，清水绫奈才察覺到疼痛。

海水很快漫過陣法，朝着清水绫奈席卷而來，那氣勢之磅礴有如海嘯，勢要将所有還活着的生物都吞沒一般。

海水漸漸蓋過清水绫奈的小臂，冰涼的海水讓她的雙眼更清明了些，她看向四周，到處都是在海水中掙紮求生的鲛人。他們原本是最不懼怕海水的生物，可如今卻也被翻騰的巨浪折磨得痛苦哀嚎。

看着眼前慘烈的人間地獄，清水绫奈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若是鲢淇的意識沒有完全被琉璃盞吞噬，恐怕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人朋友死于非命。

“定！”清水绫奈大喝一聲，随即一張符紙飛向空中，金黃色的符紙散發着光芒，上面朱紅色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竟然滴下幾滴紅色的墨汁。

符紙很快發揮作用，化作一道道金光，照亮了原本陰暗壓抑的海底。

那金光帶着灼燒人的溫度，卻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到溫暖。

鲛人們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畫面，一時竟忘記了自己當前的處境。

金光陣需要耗費人極大的念力，先前的陣法被鲢淇破壞得七七八八，清水绫奈也遭到了反噬，眼下的金光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随着清水绫奈逐漸力不從心，金光陣也跟着搖搖晃晃起來，金色的光若隐若現，似乎下一秒就會消散，海水再次湧進來。

清水绫奈面色蒼白，鮮紅的口脂也遮蓋不住她的虛弱。就在金光陣終于支撐不住，即将散成碎片的瞬間，她感受到身旁出現了另一道呼吸。

清水绫奈循聲看去，隻見同她一起維系金光陣的，正是葉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