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晚看着他，目光如炬，剛剛的笑意也已經消失：“世上竟然有這樣厲害的神醫？我真想見識一下。”

元洲回避着他的視線：“可惜自那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還真想和他好好聊聊，看看他除了腿疾，還能治好什麼陳年舊疾。”鸠晚收起了僞善的面孔，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元洲，像是生怕他逃跑一般，周圍的人或物在他的眼中都已經不存在，隻剩下那個砧闆上的魚肉刻在他的眼中。

“我有些神醫的事情還想問問你，元洲。”他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不知你方不方便？”

鸠晚雖然笑着，但眼睛卻帶着淩厲，好似元洲如果拒絕，下一秒鸠晚就會毫不留情地撕破他的僞裝，露出他肮髒扭曲的靈魂。

元洲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他膽戰心驚的噩夢，終于要結束了。

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響起：“我知道了。”

元洲跟着鸠晚離開了喧鬧的人群，當所有的聲音消失，世界重歸于最初安靜的模樣，元洲聽到自己的心跌落谷底的聲音，他精心僞裝，現在終于有人要來撕開他的面具，可他預想中的不甘心卻沒有如期到來。

他好像并沒有太多的負面情緒。這些年來，他努力僞裝成元洲，他明明是他自己，卻要僞裝成另一個人的臉，為了不被熟悉的人看穿，他努力地模仿元洲的動作、神情、性格，漸漸地，他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元洲的人，甚至比元洲自己還要了解，可是他卻忘記了阿銀。

元洲會在憤怒時指尖顫抖，元洲會在思考時蹙起眉頭，元洲會在發呆時張開嘴巴……可是阿銀，阿銀會做出什麼反應，他已經不記得了。

阿銀消失了，徹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可讓他消失在世上的元兇，卻是他自己。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過來吧？”

鸠晚的聲音如同震天響的雷聲，将元洲的幻想世界震得粉碎，他清醒過來，看着鸠晚冷漠的背影，扯出一個微笑：“是族長吧，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等他笑完才想起，那個一貫會保持着得體微笑的人，從來不是他，而是元洲。

鸠晚并沒有進門，而是在推開門的瞬間，對元洲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族長不會為難你的。”

不會為難嗎？元洲已經無力再露出虛假的笑容，他也曾以為，不關乎自己的利益就可以不被為難，但是結果并不如意。

或許是出于心虛，元洲并沒有見過幾次觀月希，以至于這次見到觀月希的臉，他隻能感到一如往常的陌生。

“坐吧。”

觀月希在打量他，感受到這一認知，元洲的神經更加緊繃。

同一時間，元洲感受到了另一道灼灼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臉，讓人無法忽視，那是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女孩，金發碧眼，西方人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西方人。

女孩也是語出驚人：“我很好奇，你的臉是誰給你做的？據我所知，整個青玄除了魔女教的火雀，再沒人有這麼高超的易容技術。”

元洲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這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審訊的過程應該是這樣嗎？還是他沒有見過世面？

但他還是回應了艾爾莎：“其實……是我自己學習的易容。”

這确實是艾爾莎沒有想到的，她一臉崇拜地看向元洲：“你真厲害，真想讓你和火雀交流交流。”

觀月希輕咳兩聲，試圖将幾人的話題拉回來：“我想我們就沒必要客套了，你的真實姓名。”

“阿銀。”再次說出這個名字，阿銀自己都感到陌生，像是在叙述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人名。

“真正的元洲，是怎麼死的？”

阿銀愣了一下，他能感覺到，似乎将這個秘密說出口後，他的一切也将無所遁形了：“元洲他是意外死亡的……”

阿銀最初是躲避仇家才來到的觀月族，在這裡他認識了元洲。元洲和阿銀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元洲家裡有點小錢，被父母送過來也隻是為了打通和觀月族的關系，他性格溫順，不愛發脾氣，和族中大多數人關系都不錯，這些和阿銀全都不一樣。

阿銀從小過的苦，家裡欠了債，就拿他去抵債，他趁着天黑跑了出來，就這樣來到了觀月族。為了活命，他會阿谀奉承，滿口謊言，總之，他和那種活在陽光下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最開始，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和元洲産生交集。

他害怕仇家找到這裡，所以他将自己出門前偷拿的錢财，賄賂了族中掌管簿冊的人，得到了一個差事。他又害怕日後有人通過簿冊查到自己，所以趁着天黑，悄悄将他那一頁的簿冊進行修改，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阿銀這個人，消失在了觀月族中。

阿銀學東西很快，他喜歡看人化妝，一來二去，看得多了，他漸漸也開始跟着化，甚至化的更好，可以将人的臉完全變成另一幅模樣，隻是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種易容術有什麼作用。

阿銀有時會趁着屋子裡沒人，偷偷練習易容術，他也不知道練習這個做什麼，他隻知道，當他把自己化成另一幅完全陌生的面容時，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他在過着的，不是阿銀的人生，而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一次易容時，阿銀遇到了元洲。元洲匆忙回到屋子換衣服，遇到了正在給自己化妝的阿銀，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于是大叫着要去叫人。阿銀吓壞了，如果讓人知道他在這裡偷懶還易容，說不定簿冊的事也會被翻出來，于是他急忙制止元洲，然後洗了臉讓對方看，元洲這才在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熟悉。

元洲其實并不認識阿銀，隻是覺得面熟，他問阿銀的名字，阿銀說大家都叫自己小林子，于是元洲就叫他小林子。阿銀拜托元洲替他保密，元洲答應了，元洲覺得他易容的技術很高超，建議他可以以此謀生，但阿銀并不是為了謀生，更多的是為了有一個栖息之所，所以他并沒有回應元洲。從那以後，元洲經常來尋阿銀，看着他将自己的臉化成另一幅模樣。

一日元洲心血來潮，竟讓阿銀嘗試着在他臉上化出自己的面容，當看着銅鏡中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時，元洲發出歎息：這要是有朝一日你扮成我，恐怕也是不在話下。

誰承想，一語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