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主意不壞,可以說,這還是個蛇打七寸的好主意。
陳姑丈再有錢怎麼樣,他心裡明白他的錢是如何來的,他是如何得到的鹽引。小陳表妹是個軟糯性子,沈氏一早就瞧的出來,但,再軟糯的人,若知道她這親事的原委,隻要不是死人,都不會沒有反應。
小陳表妹如今的地位,她是可以為母親撐一撐腰的。
當然,前提是陳姑媽真的對丈夫的所做所為一無所知。
正因為是沈氏出的主意,這個關頭,陳姑媽也顧不得與沈氏的宿怨,倒覺着沈氏極有智謀,故此,厚着臉皮跟侄兒提出請沈氏同行之意。
“我?”沈氏頗是驚訝,“三個表兄一個表弟都成家了,有幾位表嫂弟妹在,怎會輪得到我?”她不過是看不慣陳姑丈目中無人,又不忍丈夫為陳姑媽的事犯難,方給丈夫出了個主意,行不行的,沈氏心裡也沒底。
“是啊。”何恭道,“大表哥傷的有些厲害,大表嫂是出不去的。餘者幾個表嫂,都有些不大合适的地方。”
何恭低聲解釋,“我看姑媽的意思,姑媽畢竟是做婆婆的人了,有些事,怕在兒媳婦面前抹不開臉,就想你伴她一道去。再者,姑媽說你還機伶些。雖是去州府看望表妹,也不能一去就說這個,總得相機而動,看形勢再說話。”
沈氏猶是不解,“那要怎麼着?要我說,這種事,姑媽不樂意媳婦知道的太多,也是正常。可我也是侄媳婦,比起表嫂們來,豈不更遠一層?”
何恭道,“咱倆一道陪着姑媽去。”
沈氏放下心來,“那行。”
見妻子聽到他去方痛快允口,何恭不禁一笑,沈氏亦笑,“要是沒你,就讓我陪姑媽去,我不是不願意,就是覺着心裡沒底。”
何恭安慰妻子,“不隻你我,還有三表兄,也是要一道去的。我們男人粗心,你勸着姑媽些,要是見了表妹,也勸一勸她,事已至此,人也隻得看開了。想一想賢姑媽,也是阖族敬重的人。”
事已至此,也隻得往好裡來想。沈氏明白丈夫的意思。
沈氏這輩子還是頭一遭去州府,當然,這不是什麼沒面子的事情,許多人,一輩子怕也去不了州府一次。隻是,要去州府這樣的大地方,又聽說甯家是極顯赫的大家族,沈氏還是有一些緊張的。這從她不停的收拾衣裙就能瞧出來。
因小夫妻兩個要陪陳姑媽去州府,何子衿隻得托給何老娘來帶。其實,何子衿更希望去外婆家小住幾日,誰曉得她爹竟不同意,還讓翠兒把她的小被褥小枕頭暫時搬到何老娘屋裡去,她爹還一幅哄小孩子的口氣,“爹爹跟你娘出去幾天,子衿要好好照顧祖母,好不好?等回來給你買牛乳糖吃。”
何子衿:……
沈氏私下叮囑閨女,“四五天就能回來,給你一百錢自己拿着,不要說與人知道,要吃什麼,叫翠兒去買給你吃。”
何子衿郁悶的心情方稍稍有所改善,她心下感歎:果然不論什麼時候,錢都是最治愈的東東啊。感歎一回,何子衿很為自己的第一筆私房錢高興,其實,她過年也是有壓歲錢的,按理,這些都該是她的私房才是,誰曉得,她第一天收到壓歲錢,第二日肯定要自願被迫上繳給她娘,她娘還美其名曰,“給你存着,什麼時候你用,還給你。”
何子衿若是給這種流傳多年的經典“謊言”給騙了,她簡直可以去投第二次胎,于是,何子衿堅持表示,“我要自己存。”
她娘直接,“你自己存?三天就得去買了點心。”于是,理也不再跟閨女講,強勢的将閨女的壓歲錢收走。
故此,何子衿虛長三歲,仍是一文錢沒有的窮鬼。如今收到一百錢的零用,何子衿便把不能去外婆家的事抛開了,很懂事的對她娘表示,“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好好跟祖母相處。”
沈氏瞧着她閨女那财迷兮兮的小模樣,很是反省了回自己的教育方式,她沒刻薄過閨女啊。沈氏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偶爾會用訓斥的方式糾正閨女的言行舉止以及意識形态,但,天地良心,她真沒刻薄過閨女!說句良心話,依何家的家境,如沈氏這樣寵愛女兒的都不多見。這個年代,人們總是更看重兒子。許多人家,條件有限,于是,絕大部分好的東西要先供給兒子。沈氏沒有兒子,可是,哪怕她有兒子,教育兒子也就這樣了。于物質上,她自己舍不得添件新衣,閨女一季總有一件是新的。還有點心吃食,何子衿就沒在這上頭短過。
把閨女養得圓潤白嫩,以為是件容易的事嗎?沈氏像養育一盆珍貴的蘭花草一般養育着何子衿,吃的穿的,不敢跟有錢人家比,何子衿也不缺的。那,到底,到底是怎麼養成這閨女的财迷毛病喲?
瞧着閨女眉開眼笑數銅錢的模樣,沈氏覺着,她的教育肯定是出了偏差。待從州府回來時,她要為女兒樹立正确的金錢價值觀才行。
帶着對寶貝閨女的牽挂,小夫妻兩個連同陳三郎陪陳姑媽一并去往州府。第一夜在客棧投宿時沈氏便忍不住同丈夫道,“不知道子衿睡了沒?”
何恭也有些牽挂閨女和老娘,他畢竟是個男人,一笑對妻子道,“都這時候了,肯定睡了。有娘看着她,不用擔心。”
沈氏點點頭,“母親也上了年歲,一老一小,應該叫阿素來家裡住幾日的。”
“放心吧,族人都住的一住,能有什麼事?”這也是何恭放心出門的原因,族人之間總能相互幫襯,何況去州府的時間不會太長,若順利的話,四五天應該能回來。
有丈夫的安慰,沈氏也漸漸安下心來,她自小到大,從未出過這樣的遠門,何況又有閨女小小人在家,再加上那樣的婆婆,沈氏難免挂念。
在這樣的挂念中,州府撲面而來的繁華氣息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沈氏一行先在州府的客棧裡安頓好,才由仆人去甯家送帖子,待甯家回了信兒,方于第二日上午過去拜訪。
沈氏打出娘胎第一次見到這樣氣派的府邸,那樣寬闊的大門,訓練有素的仆從,處處精緻的庭院,以及許多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花木,更甭提甯老太太屋裡那一室的無可形容的典雅,沈氏覺着眼睛都有些不夠用,卻又不想顯的太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怕被人笑話。好在沈氏雖然内心深處同第一次去大觀園的劉姥姥差不多,但沈氏畢竟不是來甯家打抽豐的,再者,她這人,十分闆的住,哪怕沈氏的道行在甯太太看來尚淺,她也安安穩穩的見過禮,坐在陳姑媽下首。
倒是陳姑媽,平日裡飛揚精明的人,這時節,一是受了丈夫納妾的打擊,二則她一想到苦命的女兒,眼睛便泛酸,精神上頗有些委靡。好在陳姑媽這把年紀,又過了幾十年的富裕日子,哪怕陳家的富裕同甯府一比不值一提。陳姑媽挺直腰闆,打疊起精神同甯太太問好,“一直想着過來看看,隻是我們住在鄉下地方,出門不大便宜,耽擱到這時候才來。帶了些鄉下野意兒,您不要嫌棄。”
甯太太在這樣富貴氣派的府邸内,卻并不以富貴驕人,相反,她十分客氣,笑道,“多謝親家太太想着。”又問,“親家太太是什麼時候到的?不知現在安置在哪兒?”得知陳姑媽一行在客棧落腳,甯太太連忙道,“咱們既結了姻親便不是外處,如何能讓親家太太住客棧?實在太失禮了。”接着吩咐侍女,“讓管家去取了親家太太的東西來。”對陳姑媽道,“我這兒不是外處,斷沒有來了州府去住客棧的理,您必要依我的。再者,親家太太住過來,與我那媳婦說說話也便宜不是。”
陳姑媽起身謝過。
一時,又有丫環回禀,“三爺在書房,請三舅爺、何大爺過去說話。”
甯太太笑着解釋,“是我家老三,都是同齡人,又不是外處,多親近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