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遇帶着羽林軍，自然是喝不上四果湯的，不過膳堂會給他們這些值守的羽林衛留上一些，等祭禮結束，人去樓空，他們就有時間留下來慢慢喝了。

道紀自然也是不和這些大人們鬧在一塊兒唠家常的，自從祭台上走下來之後，他的心情忽然異常平靜。

擔心卦象要發生，讓他惴惴不安，而真當應驗以後，腦子裡時常嗡嗡作響的蜂鳴便消失了，隻剩甯靜。

原地躊躇了幾步，道紀正準備叫兩個侍衛幫他擡拖尾，卻發現陳遇正沖着他走來。

“要回國師府嗎？”陳遇問。

“……嗯。”

“讓陳钺送你吧。”陳遇朝四周看去，衆人都去了膳堂，倒是這個蕭雲何和徐亨沒走，在不遠處的空地上交談，不知道在說什麼，還時不時看向這裡。

這種額外的關注讓陳遇有些煩躁。

他讨厭蕭雲何出現在道紀在的任何場合。

可蕭雲何是皇子，他隻不過是羽林衛。

“手怎麼樣？”陳遇喊了兩個侍衛來擡披風，見他揣着手，把手塞進了寬大的袖子裡，藏得嚴嚴實實的。

道紀低頭：“無妨，回去冷敷便沒事了。”

陳遇走在他身前，臉色不佳：“讓燕檸給你拿點燙傷的膏藥吧，她最擅長做這些。”

道紀沒答，覺得他接受或者拒絕，陳遇都會做這件事。

“四果湯……不喝嗎？”陳遇忽然問道。

“？”道紀的腳步滞了一滞。

陳遇又像是随口提起似的：“他們做的不好喝，太甜了，也就陳钺這種小孩喜歡。”

道紀的笑意藏了藏。

這一路來都沒遇見什麼人，也沒人想找陳遇的晦氣，或又覺得這個國師太過不詳，都隻敢遠遠地張望。

道紀想了想：“你做的好喝？”

怕也是喝不上了。

這回輪到陳遇的腳步慢了一拍，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做的甜湯：“還行。”

道紀似懂非懂，他來自少陽山，除了一些特殊時節，山上都沒什麼特别的時令菜，在金陵的時候會見到一些南方的新鮮玩意兒，比如春筍、冬筍、臘魚之類的。

南北之遙，以至于連飲食習慣都大有不同。

北方愛吃甜，南方則愛鮮味。

待兩人慢吞吞地行至祠堂大門，便聽見有人在後頭追趕，還一邊喊着什麼“國師大人”。

道紀回頭，見到跑得氣喘籲籲的關漸鴻，扶着官帽沖他跑來。

陳遇蹙眉，這關漸鴻腿腳不好，看起來應是受過腿傷，這一跑起來更顯得疲憊了。

道紀回頭，見他跑得東倒西歪，不免有些費解。

關漸鴻叉着腰喘氣：“那個，那個國師大人……明日、明日可否容我登門緻歉。”

道紀沉目：“緻歉？”

“實在沒有料到會出現如此大的差池，方才陛下已經訓斥過了，罰了兩月的俸，又給您惹了麻煩……”

沒有料到嗎？

陳遇第一次發現關漸鴻的話居然這麼多，不是平日裡站在角落裡都瞅不見人的嗎？要不就是慢吞吞地損人兩句。

這不禁讓陳遇心生警惕。

“此番……”道紀斟酌了一下說辭，不想讓這位同樣剛上任的同僚太過自責，自己雖替他解圍，但亦是為自己解圍。

“不必。”

關漸鴻愣了一下，确認了說不必的是陳遇。

“啊？”

“……”陳遇答得太快，倒像是帶着點怨氣。

道紀瞥了他一眼，見他說完又不說了，隻得接話道：“不必挂懷，關大人，陛下也已經責罰你了。”

關漸鴻松了一口氣，他來之前聽說國師為人冷冰冰的，如今看來，倒比意料中的和善許多：“多謝國師。”

道紀微微點頭：“若無他事，我先回國師府了。”說實在話，徐帝隻是責罰了幾句，罰了些俸祿，看來他對這個新宗正寺卿頗有關愛。

關漸鴻這下不着急了，見道紀似乎無意與自己多言，倒也符合他人的評價，又道：“若有請教，可否上門叨擾？”

道紀欲走的腳步一滞，面上的冕旒微微晃動：“關大人客氣，自然可以。”

陳遇早已往外走了兩步，他不愛聽牆角，尤其是關漸鴻這種初來乍到官場的，要是聽到什麼大不敬的話，多少是給自己找麻煩。

關漸鴻看似有分寸，但在陳遇眼裡卻總是穩穩地踩在邊界線上，難免令人懷疑，他這是故意的。

一陣蟬鳴聒噪，撕開了寂靜。

坐在馬車上的道紀忽然想到了自己屋前的那株高聳入雲的無患子果樹，瘦長的細葉層層疊疊，在夏末結果，在第一陣秋風卷起落葉以後，樹上的果實便紛紛掉落。

他第一次那麼讨厭立夏，也不再期待大暑時節滿塘的荷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