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燕檸的醫館不留男病患過夜,偶爾是有一些女病患留宿,陳遇不便過去打擾人家夜診。
這是個兩進四方形的院落,一進是醫館會診用的,白日裡用的比較多,此時已經都關上了門。
二進要小些,是燕檸私用的,主屋是燕檸的房間。
右側是茅廁、柴房、澡堂。
左側是大小客房,大客房是給女病患留宿用的,小客房更靠外,是特意辟出來給陳遇住的。
陳遇杵在二進的院子裡想了想,還是直接去那間留給自己小客房歇了吧,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房間雖小,好歹五髒俱全。
澡堂在陳遇客房的對面,因此他還得偷偷把柴房的柴搬到澡堂,給自己燒柴沸水。
正當他蹑手蹑腳從醫館的一側走到另一側的時候,裡屋的門開了。
陳遇和裡頭出來的病患面面相觑。
“客房在……咦?”燕檸探頭出來,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陳遇,一時愣住。
因為留宿在醫館的不是别人,正是道紀。
道紀正換完手上的紗布,臉色發白地往外走,卻正巧撞見蓬頭垢面的陳遇。
“你怎麼來了?”燕檸不知道兩人之間有了新的嫌隙,一臉天真。
陳遇緊了緊懷裡抱着的兩捆柴,眼神卻落在道紀的手上,嘴上則應着燕檸:“剛從津渡回來,洗個澡。”
“……你的府上是沒熱水嗎?”燕檸忍不住抱怨道,“你家不就在城門口嗎,還用得着跑到我這來洗?”
陳遇剛想回嘴,但想了想燕檸說的确實是事實,但他的府上沒人燒水也是事實。
但礙于道紀,他又沒好意思說出口。
“這麼晚,打擾了。”道紀抿了抿嘴,偏過頭去,深更半夜的,他和燕檸孤男寡女實在有點不妥,但他的手傷不見好,隻好來找燕檸換藥。
現在想來碰上陳遇似乎更為不妥了……
“你不是被罰閉門謝客麼?”陳遇人雖不在皇城,消息傳得倒是很快。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燕檸小聲叨叨。
“見不了客,燕檸沒法上門替我換藥,”道紀頓了頓,頗有些理直氣壯,“晚上宵禁之後,便沒人注目了。”
也是,宵禁後抓了個國師,想來沒人敢往上頭報,再說道紀的輕功不錯,一般也沒人逮得住他。
“你的燙傷不見好?”陳遇又問。
道紀下意識縮着手:“有些厲害。”
“當日燙傷之後,沒有馬上冷敷,都起了疙瘩水泡,水泡破了之後狀況愈下,算是嚴重燙傷。”燕檸插嘴道。
“正好燕檸新制了燙傷膏。”道紀說。
陳遇想着哪裡不對:“你拿他試新藥啊?”
燕檸一插腰:“試試而已!一般沒人燙得這麼厲害,我新做的膏藥都沒處用啊……”
“真有這麼嚴重?”陳遇放下柴,靠近走了兩步,意識到自己大概臭烘烘的,又隻好停住了。
“無妨,替燕檸試試藥,她說這方專治嚴重燙傷,說不定好用呢?”
道紀不免擡眼看陳遇,亂糟糟的頭發,髒兮兮的裡衣,還耷拉着一件短袍子。
隻是又想到火災,道紀心裡難免擔憂:“津渡燒得厲害?”
“火已經滅了,貨物燒沒了,船保住了,剩下的羽林衛還在那,我先回來。”
“……嗯。”道紀神情微恙,隻是夜色迷蒙,看不太清。
燕檸見他倆大半夜的,就這麼幹巴巴杵在地上聊,誰也沒想着找個凳子坐,于是問道:“要不你們進來聊?”
又用下巴指了指陳遇:“先去洗個澡行不?隔着老遠都聞着味兒了!”
道紀輕笑,複又搖頭:“沒什麼聊的,早點歇息吧。”
他很想問問陳遇,想問很多事,又想告訴他很多事,關于卦象,關于天象還有他的危局……
但道紀走了,輕輕關上了客房的門。
“他今天不回去?”陳遇問燕檸。
燕檸狐疑地點頭:“他說天亮再走,正好半夜裡要再換一次藥。”
“看來是挺嚴重的,不然也不會大半夜跑來找你。”陳遇垂目,當時看道紀的表情無恙,隻以為是蠟油輕微滴落,原來是忍着痛?
想到關漸鴻和蕭雲何獲救般的表情,陳遇才想到那時所有人的眼神,質疑、疑惑,還有茫然。
唯獨沒有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