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血珠順着潔白的瓷片蜿蜒而下,在素白的台面上暈開妖冶的花。她垂眸凝視鏡中泛着冷光的藍眸,仿佛在審視一個陌生的軀殼。
靜默片刻後,她慢條斯理地抽出疊在一旁的毛巾,動作輕柔地擦拭着臉頰,蒸騰的水霧在鏡面凝結成細密的水珠,将那張蒼白的臉氤氲得模糊不清。
溫熱的潮氣裹着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阿爾緊繃如弦的神經終于稍稍松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怯生生的輕響,夾雜着喬巴含糊不清的嘟囔:“阿夏小姐……你還好嗎?”
她下意識地揉了揉嘴角康複的傷口,對着鏡子扯出一個熟悉的溫和弧度,卻難以驅散眼底揮之不去的倦意。
推開盥洗室的門,潮濕的水汽裹挾着淡淡的血腥氣漫出。
船艙内燭光搖曳,将喬巴小小的身影投在斑駁的木牆上,忽明忽暗地晃動。戴着藍白條紋帽子的小鹿正踮着腳,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的瓶瓶罐罐,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動作輕輕顫動。
聽到動靜,喬巴立刻轉過身來,圓溜溜的眼睛裡盛滿擔憂:“阿爾小姐……”
他的目光已經落在對方領口的血漬,急得原地轉了兩圈。
桌上橫七豎八擺着各種玻璃器皿,在燭光下折射出微光。
最新研制的第七型解毒劑安靜地躺在中央,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瓶中輕輕晃動,卻承載着兩人無數個日夜的希望與煎熬。
喬巴接過裝有血樣的瓶子,耳朵不自覺地耷拉下來,毛茸茸的尾巴也停止了搖晃。
他示意阿爾在簡易的木凳上坐下,冰涼的聽診器貼上皮膚的瞬間,分析儀上跳動的數值依舊頑固地維持原樣——那些艱澀的數據仿佛冰冷的嘲笑,宣告着這次嘗試的失敗。
“還是不行嗎?”喬巴輕聲喬巴沮喪地垂下頭,鹿角在燭光下投下黯淡的陰影:“毒素雖然沒有繼續擴散,但……”
喬巴蹲坐在闆凳上,捧着記錄冊的蹄子微微發抖:“明明已經改良了催化酶比例,為什麼......”
話音未落,阿爾的手掌已覆上他的頭頂,溫柔地揉了揉蓬松的毛發:“别灰心,現在的藥劑已經延長到一周一次了,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喬巴醫生。”
溫暖的鼓勵讓小鹿的耳朵重新豎了起來,眼中的光芒重新亮起。
喬巴元氣滿滿地重新爬上實驗台:“我一定會研制出徹底解毒的藥劑!阿夏小姐,你等着瞧吧!”
看着重新鬥志昂揚的馴鹿醫生,阿爾倚在凳子上輕笑出聲,胸腔裡的鈍痛似乎也随着這縷笑意消散了些許。
夜幕如浸透墨汁的綢緞,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世界,偶爾能聽見路飛的夢呓透過木闆傳來。
萬籁俱寂中,唯有海浪拍打着船身的聲響,在寂靜裡勾勒出單調的韻律。
喬巴醫生正全神貫注地伏案研究草藥,小爪子捏着筆,時不時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嘴裡還念念有詞。
阿爾垂眸思索了片刻,擡腳邁向了甲闆,既然已經醒了,她也不想回悶熱得船艙,所幸在甲闆透透氣。
推開艙門的刹那,帶着鹹濕的海風撲面而來,吹散了額前的碎發。阿爾深吸一口氣,将郁積在胸腔裡的煩悶盡數吐出。
她踮起腳尖輕盈地越過護欄,雙手熟練地抓住粗粝的帆繩,借着船體搖晃的慣性縱身一躍,如夜貓般穩穩落在瞭望平台上。
蒼穹之上,不見一絲月光的蹤迹,厚重的陰雲如同巨大的帷幕,将天空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透着幾分壓抑與沉悶。
她眯起眼睛望向無盡的海面,湛藍瞳孔在黑暗中泛起琉璃般的光澤,如同深海裡搖曳的磷火。
甲闆下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娜美也走出艙室。
她仰頭望向桅杆頂端,隻見阿爾正蹲坐在船帆褶皺間,海風掀起她寬松的衣擺,勾勒出纖細的輪廓。
即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阿爾依然像踩鋼絲的雜技演員般,單腳點着緊繃的繩索,在兩根桅杆間靈活跳躍。她的動作輕盈又優雅,每一次起落都精準得如同經過丈量,沒有發出半點多餘聲響,也沒有差錯。
直到阿爾如羽毛般輕盈落地,穩穩站在瞭望台中央,娜美才擡手攏住被風吹散的橘色卷發。
她仰起臉,聲音混着浪濤的轟鳴:“喂——夜遊的野貓,該下來喝杯冰果汁了!”
這樣的場景早已成為日常。
多數時候,阿爾總會守在瞭望台的制高點,凝望夜空。
聽見娜美的呼喚,阿爾探出半個身子,那雙标志性的幽藍眼睛眨動兩下,沒有像往常那樣施展華麗的戰鬥技巧,隻是微微屈膝,利落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躍下高台。
刹那間,甲闆上卷起一陣無聲的旋風,輕柔地托住她的身體,像一雙無形的手穩穩将她送至護欄前,落地時,靴子與木質甲闆接觸時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自從上次冰箱密碼修改,阿爾的“特殊待遇”便一去不複返。
如今想加餐,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随意拉開冰箱門,隻能眼巴巴等着這位航海士心情好時的“恩賜”。
“想吃什麼嗎?”阿爾詢問道,下廚對她并不是難事,隻是船上有專門的廚師先生,總不好去挑戰他人的專業水平。
再說了,畢竟在山治的騎士道準則裡,讓女士系上圍裙親自下廚,無異于亵渎了紳士的尊嚴。
雖然搞不懂這種帶着幾分執拗的騎士傳統究竟從何而來,阿爾還是不自覺地遵守起來。
她摘下燙熨的平整的圍裙,取出食材。
魚塊裹上面粉的沙沙聲,熱油輕濺的滋滋聲,還有果汁倒入高腳杯時清脆的叮咚聲。很快,金黃酥脆的炸魚塊盛在青花盤裡,配着翠綠的檸檬片和鮮紅的番茄背端上來。
“不上酒嗎?”帶着幾分戲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爾轉身将餐盤輕輕推到娜美面前,澄澈的目光與對方促狹的眼神相撞:“清醒些,才能看好我們的船啊。”
鉛灰色的雲層如同被攪動的墨汁,在海平線上翻湧堆疊,将整片蒼穹壓得低低的,仿佛預示着某種不安。
作為草帽海賊團的航海士,娜美對這片大海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銳感知。平日裡貪睡的她,會在這個時辰起身,顯然是察覺到了不尋常的征兆。
“什麼都瞞不過呢。”轉身時瞥見倚在廚框的阿爾,娜美語氣裡帶着幾分嗔怪。
旋即她伸手抓起桌上的果汁,仰頭大口吸了起來,氣泡混着果汁的酸甜在口腔炸開,總算緩解了幾分緊繃的神經。
阿爾站在廚房門口感知了一會,敏銳捕捉到風裡愈發濃重的水汽,以及氣壓微妙的下沉。
片刻後,她轉身回到廚台,金屬調酒器與台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風速變化很快,而且,水汽也在向北面聚集。”
她說話時專注地調試着杯中的液體,手腕靈活翻轉,她停下動作,睫毛輕顫,近乎笃定的猜測道:“暴風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