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裳裳者華,其葉湑兮。我靚之子,我心寫兮。我心寫兮,是以有譽處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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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壘的風吹了上千年,直将時間模糊成連綿無際的沙海。大漠中黃沙肆虐、疾風驟卷,空自伫立,不見有人煙。
置身其中,仿若花蕾流于洶湧的波濤、孤舟沉于浩瀚的江海——此身無系無依,回望來路隐于海霧,蒼茫不見歸程。
縱是荒寂之至,蒼涼若此,縱使灌下滿口沙土,辛樂仍要控訴滿醉:“師兄說話不算數,假都沒休完又趕我出來,枉費了我給他做菜的好意。”
松熠心道:做菜炸了小半個飛來峰的事,你怎麼半點不提?
不過嘴上還是哄道:“師父消消氣,别跟掌門一般見識……”
辛樂疑道:“這話怎麼這麼耳熟?算了,你說得對,我不跟他一般見識。”
松熠再次為他師父過耳就忘的記性感到震驚。
那天,正殿還為來得及重建,一派掌門窩在帳篷中,好不可憐。而辛樂呢?她渾然不覺,依舊拿着鴨腿在滿醉面前晃悠,好不快活。滿醉當即“怒發沖冠”,揚言要出去一腳将辛樂踹地上,江婉拽着他時,說的正是這句話……
過耳就忘,過手便丢,過目……算了她也不怎麼讀書。
總之,松熠在心中安慰自己:這樣也算活得自在了。
不多時,他發覺好像過于“自在”了,疾風卷狂沙,直吹的人雙腳不沾地。辛樂一招“枯木逢春”,在無垠沙礫中憑空生出依靠,巨樹自帶一層柔和的結界,将他們護在其中,在險惡的環境中撐起一方短暫的桃花源。
松熠端坐在綠樹上,愁道:“師父,三日了,何時能至泊楊城啊?”
泊楊城,蕭氏一族栖身之地,傳說中能夠遷移的城池,書中寫到:泊,淺水也,碧洲之心;楊,胡桐也,生命之魂。泊楊者,鬼城也,其迹如鵬之徙,其形如蜃之氣,可見而終不可至。
千年前,泊楊還不是人迹不可至的鬼城,卦壘也并非一毛不拔的黃土沙地,而是真正的綠洲桃源,靈力充沛的連花草樹木都快要修成仙。
後來邪巢侵入,黑風倒卷,生靈塗炭。人族奮力抵抗,巫族祭起天衍之術,推算出盛筵群島方位,此地正是“門”。彼時齊魯無數能人志士以身魂為代價,獻祭于“千乘絕殺陣”,将邪巢通往人間的門堵死。
那時劫後新生的人間,有着真正的海晏河清。隻是賠了卦壘這一捧淨土,再不似人間。
可這世上焉有一勞永逸?随着時間流逝,邪巢日漸強大,不斷企圖卷土重來,期間祟亂不斷,直至天和七年穹山之禍,那是千年前的犧牲換來的勝利即将終止的标示,是又一場腥風血雨、民不聊生的動蕩的起始……
蕭氏一族精通結印布陣,千年前設下絕殺大陣後,能夠頂天立地的能人修士血脈幾近斷絕,蕭氏先祖自請守陣,護好此地流離失所的傷患和不願離家的故民。
自此,蕭氏奉命艱守在此無人之境,一守上千年。
“蕭氏既有如此家風淵源,這殺人抛屍的事,怕不是栽贓嫁禍吧。”
辛樂看着松熠,猶豫一瞬:“這也要等我們去了才知道。”
卦壘周遭村落不時有人失蹤,沙漠中有流沙地,一時失察踩進去便是屍骨無存,或是一陣沙塵卷來,不知會将人卷到哪裡,十之八九會迷失喪命。當地人原已接受這種艱險和無常,隻是近來失蹤者驟增,不免人心惶惶。
起初,隻是傳出關于鬼城的三兩流言,後來随着事态愈演愈烈,傳言愈發恐怖荒唐,引得附近仙門派修行者前往調查,先後不下百人,均是有去無回,音信全無。
至此,泊楊城徹底成為卦壘揮之不去的陰霾,成為名副其實的鬼城,時不時倒懸于遠天,如一把鐮刀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而從始至終,蕭氏對此無半分回應。
此事驚動了四大仙門,一紙調查令,衆門派聯手,數名長老級人物介入。
如今,他們大都逡巡于城外,追着天空中的鬼城跑了數天,非但找不到城門,還被暴虐的飛沙走石打得各自離散。
辛樂望着近在咫尺卻終不可及的泊楊城,頗為惆怅的歎了口氣:“這事可能比我想象的要麻煩些。”
世事無常,人心易變,千年前的初心代代相傳,真能守到今日嗎?
若能,且不說蕭家默默無聞勞苦功高,卻由積毀覆清譽,難免心寒,背後真兇行事的目的,實在值得深究。
若不能,此事殃及的便不隻卦壘一方百姓,絕殺陣若是陣門大開,整個人間都會血流成河。
松熠沉默地望着辛樂,她平日裡恃險若平地,慣常以身入局,刀架頸側也不曾皺眉,究竟是什麼樣的事,能讓她愁眉苦臉地說出“麻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