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跪在房間中央,明明行端坐正,卻問心有愧。
他不顧一切地将話都喊了出去,父親的罪名落實,甚至更重三分,就算自己有心替他償命,也再無可能了。
蕭浩正又揮下三鞭,不忍再下手,停頓在半空中。
管家勸道:“少主,你就服個軟吧。”
“父親既不怪我阻止您獻祭生人,也不怨我置您于水深火熱之中,就代表您認為我做得對,那您又為何偏偏阻止我尋找綠洲之心?”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綠洲之心,你怎麼尋?”
“父親又沒找過,怎知就沒有?”
“你又怎知世上有?憑借一腔熱血就去尋找,你找了綠洲這麼多年,難道就找到了嗎?更遑論綠洲之心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這不是父親教我的嗎?綠洲之心是唯一能夠解救卦壘的東西,這是卦壘最後的生路。就算窮盡一生,我也會去尋找,哪怕犧牲一切,我都在所不惜!”
“你!”
管家連忙勸道:“少主,你就别為難家主了,他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為何不讓我去尋就是為了我好?”蕭衍站起,轉身面向蕭浩正,質問道,“難道說,父親知道那是刀山火海,所以不顧一切阻止我?”
蕭浩正:“……”
“您為何不說話?綠洲之心到底是什麼,為何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
“您分明知道!”蕭衍一再逼問,“您一定知道,所以,從我第一次向您提起,您沒有問我綠洲之心是什麼,反而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世上沒有這種東西。”
蕭浩正眼神有刹那的閃爍不定,趁蕭衍沒注意強裝鎮定。
“所以,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傳說中的東西,我怎麼會知道。”
“您不僅知道,興許還見過。
今日,我突然想明白,連我都能推測出的事,以父親的天資,怎麼可能不知道……”蕭衍根本不信蕭浩正的說辭,“父親一定也努力尋找過,并且還找到了,但那東西,或許恐怖到您無法戰勝,所以才不得已踏上以人為祭這條路。”
蕭浩正皺了一下眉頭,就是這細微的不經意的動作,讓蕭衍更加确定:“您三番五次阻止我,為此不惜動用家法,綠洲之心究竟是什麼東西,讓您害怕到這種地步?”
“不可理喻。”
蕭浩正丢下一句話,逃跑似地離開。
“父親!”
蕭衍搶過桌上匕首,刃尖對着胸口,苦苦相逼:“您……您若是不肯告訴我,我便……”
蕭浩正回頭看着他,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如釋重負:“花兒,手都在抖。當慣了乖孩子,連叛逆都學不像。”
“……綠洲之心,不說事關天下蒼生,最起碼,我們蕭氏一族的命運與之緊密相連。父親,您不是一向最在乎我們的族人嗎?”
蕭浩正向前伸出手:“把刀給我。”
“父親……”
“蕭碧華!别鬧了!把刀給我。”
蕭衍眼神更加堅定,閉眼握着刀柄,向自己心口送。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并沒有襲來,蕭衍睜開眼睛,發現蕭浩正情急之下握住刀刃,鋒利的刃尖切開手掌,鮮血順着刀身,滴答滴答滴在地上。
蕭衍吓得一步步後退,蕭浩正将刀扔遠。
“對不起……”蕭衍哭着連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管家取出藥箱,給蕭浩正包紮,蕭衍一動不動地盯着。
蕭浩正歎口氣:“你又哭了。”
他望着倚在門口當木樁的辛樂,道:“勞煩若冰長老,可以幫我把他帶走哄哄麼?我有些累了。”
“父親……”
辛樂進來,客氣道:“家主好生休養。”
蕭浩正突然問道:“滿掌門怎麼離開了?”
“仙門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掌門處理。”
“是金阙台有叛徒嗎?”
“……尚未塵埃落定,辛樂不敢妄言。”
蕭衍還在内疚不舍,辛樂将他帶走:“走吧,小衍,讓蕭家主歇一歇。”
看着蕭衍失魂落魄的背影,蕭浩正道:“三日過去,太陽落下後,如果你還想知道,就來我的房間吧。我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但你一定不能接受,你要想清楚,行差踏錯,無岸可回……”
*
三十六個時辰,也不過就是蓮池探頭十五次,三天時間,就這樣匆匆從指尖溜走了。
太陽尚未落下,月亮尚未升起,蕭衍已經在門口徘徊幾十個來回了,去了又回來,回了又過去。
“進來吧。”
蕭衍聽見聲音,猶豫半晌,還是推門進去。
他小聲開口道:“父親,您的傷,還好嗎?”
昏暗的燈光下,蕭浩正擺弄着桌上的字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并沒有擡頭看他,隻是淡淡地開口問道:“想好了?”
“父親,請您告訴我吧。”
蕭浩正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他看到了蕭衍的決心,也明白他絕不會就此放棄。因此,他不再阻止,隻是最後一次提醒道:“你要想清楚,知道了綠洲之心的答案,邁出了這一步,你這十幾年的認知都将被颠覆。哪怕你會很迷茫、痛苦、後悔,也再沒有回頭的餘地,而我,也不會給予你任何幫助。”
這一次,蕭衍沒有絲毫的猶豫,堅決道:“父親,我想好了。”
蕭浩正擡眼,那個目光寫滿了于心不忍,可依然被他習慣性壓下去。
不過二十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歸來時染盡滄桑,不過片刻之間,他好像又驟然蒼老許多。
他緩緩開口,像在訴說一個被時間釀了十幾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