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蕭浩正回來後,蕭衍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日日為蕭浩正束發、做飯、洗衣、彈琴,親昵非常。
隻是良辰苦短,好景不長。
隻是天意弄人。
三月初六,十日期限已到。
蕭浩正看着小衍忙前忙後,做了一大桌子飯菜,心中生出萬般不舍。
恨這蒼天不肯憐人願,恨這命運總偏愛骨肉分離,恨這月長缺花易殘,終歸不圓滿。
蕭浩正面對一桌子豐盛菜肴,心中越發酸楚,開口問道:“爹爹害了那麼多人,你可還怪我?”
“爹爹,我知道這些都是無奈之舉,怎麼會怪您呢?您為了所有人犧牲一部分人,為了我,放棄旁人……我隻怪自己太過笨拙無知,才讓您一個人擔着這麼重的擔子。”
想到日後再也不能陪在他身邊,看他平安無憂、長大成人、結婚生子,看他做個家主、指點江山、意氣風發,蕭浩正心中便尤為不是滋味:
“是爹爹虧欠你,沒有讓你無憂無慮,反而讓你經受那些困苦和煎熬。”
“爹爹……”
“你的身份,沒有一早就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面對那些命中注定,不想讓你擔驚受怕亦或愧疚不已,更不想你終有一天舉身赴死。欺瞞你這麼多年,希望你不要怨爹爹。”
“……您為我取名為衍,是不希望我被命運阻礙,那麼,孩兒也不信命。”蕭衍拍拍胸脯,“您看,我的心還完好無損地長在這裡,它不是千千萬萬木靈之花中的任何一朵,也不是注定花落成泥、滋養大地的綠洲之心。”
蕭衍笑得熱烈,笑得純粹,好看極了:“爹爹,它隻是我的心,它有血有肉,有力地跳動着,承載着十八載的回憶,它是一朵開得正烈的紅花,是您和爺爺用愛滋養長大。”
蕭浩正悲喜交加,突然沒頭沒尾道:“花兒,日後,可會怨爹爹?”
蕭衍沉默地望着蕭浩正,半晌,鄭重道:“我不是父親的孩子,父親待我之心猶勝親子,父親尚有舐犢之情,我讀書為人十八載,亦知反哺跪乳償恩的道理。孩兒報答尚且來不及,怎麼會心懷怨恨?”
蕭浩正釋然一笑,起身想要結印落下結界,誰知眼前一黑,突然無力栽倒。
蕭衍接住他,将他扶到床上:“您怎麼也不對我設防?爹爹精通藥理,卻不曾聞到菡耽之香,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嗎?很幸運,看來我賭對了。”
蕭浩正看到角落中燃盡的菡耽香。
蕭衍每年盛夏時,睡意都很淺,蕭浩正換了很多種安神香,告訴他植物之香都不會對他起作用。
他很聰明,菡耽香不會作用于他自己,而且香味極淺,略有分心便不會注意到。
蕭浩正艱難喚着他的名字:“小衍,你做什麼?”
“爹爹,您以為我還是那麼傻麼?您說今天要出門,我就已經知道了,三春萬卉又不能封印絕殺陣,大封印術卻可以。你不肯教我,爺爺也不肯教我,是因為使用大封印術是會死的……”
他語氣平淡,卻蘊藏着無窮無盡的悲傷:“方才,您問我日後可會怨您?爹爹,如果您自作主張抛下我,為我犧牲自己,那麼,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您。”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軟弱。我真的不能承受再一次,我的至親以同樣的方式,死在我的眼前,而我卻無能為力。”
蕭浩正意識逐漸昏沉,他模糊地感受到自己腰間匕首被解走,心中萬分焦急,卻不能動作,也說不出話。
蕭衍跪在地上,恭敬地叩首:“多謝爹爹留我性命,多謝爹爹悉心教養,多謝爹爹萬般疼愛。”
“為人十八載,我無比快樂。原以為綠洲之心遠在天邊,如今近在眼前,這很好,我也能夠保護你們了……”蕭衍笑道,“這樣的結局,與其說是命中注定,不如說,是命運垂憐。”
蕭衍匆匆起身,怕自己有半分反悔。
開門時,辛樂正前來。
她估摸着時間,現在差不多用餐完畢。這幾日蕭衍寸步不離地黏着蕭浩正,她總是不得空,今早,她想着不行,還是要找蕭家主問問那夜的事。
時間估摸得倒挺準,蕭衍正好要出去。
隻是,他連招呼都未打,聽辛樂叫他的名字,不停下,反而疾走,最終竟然跑起來。
辛樂有些詫異,思考着自己是何處得罪這半大少年了,想了半晌,她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嘟囔着:“怎麼哭了?挨罵了麼?”
突然,辛樂想到什麼,臉色驟然凝重,她推開房門,蕭浩正躺在床上,桌上的菜還溫熱,一切都很正常,隻是這種若有若無的味道……
是菡耽之香!
辛樂睡眠很差,各式各樣的安神香翻來覆去地用遍了,如今直接好幾種混着用。
這菡耽香她最喜歡,香味極淺,效用極強。
辛樂忙将門窗全部打開,盛一盆涼水,道一聲:“蕭家主,得罪了!”
便将水盡數澆下。
蕭浩正驚醒,看見辛樂,急道:“小衍拿走了我的匕首!”
“什麼?”
辛樂聽後連忙起身去追,追出門口蕭衍早已不見了蹤影。
蕭浩正氣力不濟,勉力追出來。
辛樂東瞅瞅西看看,不知道去往何方:“蕭家主,小衍他最可能去哪裡?”